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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青山欲銜半邊日

2024-06-12 04:04:42 作者: 青枚

  消息傳到龍霄府上的時候,離音終於沉不住氣,當下也不管正在嘰嘰喳喳說著沒人聽得懂的話的那些鸚鵡,摔了鳥食罐,一路小跑,直接闖進龍霄的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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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嘉公主聞訊派阿瑤來詢問的時候,龍霄已經氣急敗壞地騎著一匹馬,帶著離音直闖羅邂的文山侯府。

  羅邂在鳳都的府邸是羅家舊宅,當年羅家出事後被抄沒,如今早已經發還。羅家在羽林軍中故舊眾多,這府邸發回來不過兩個月,已經由一眾舊部操持打理得像模像樣。門口赫然兩排戟架,左右各有四個羽林軍士兵執刀戍衛。遠遠看見龍霄的馬飛馳過來,領頭的羽林軍早已經小跑迎了上去。龍霄一直總攬京城衛戍,羽林軍、明光軍的人都認得他,自然不敢怠慢,上前牽住馬韁正要搭話,龍霄卻寒著臉將馬鞭在半空中重重一抖,發出一聲響亮的噼啪,沉聲喝問:「羅邂在嗎?」

  那羽林軍見他來勢洶洶,只得賠笑:「在呢。侯爺稍候,屬下這就讓人進去通報。」

  龍霄冷笑一聲:「什麼時候羽林軍也成了他羅家的私兵了?你滾開,這裡事畢再問你的罪。」他說完,一夾馬腹,竟然騎著馬躥上文山侯府五級台階,越過到人膝蓋高的門檻,直接沖了進去。

  羅邂聽到消息從裡面出來的時候,龍霄已經騎著馬衝過儀門到了羅氏宗祠的門前。羅家一眾大小僕傭想攔不敢攔,又不能放任他武都侯在文山侯府里撒野,只得緊隨不舍跟在後面。只是人腳跑得沒有馬腿快,龍霄一馬當先,後面稀稀拉拉跟了一長串的人,倒像是跟在他身後衝鋒陷陣一般。

  此時龍霄正在一群下人的團團包圍中,坐在馬上高喝:「羅邂你若還是個男人就出來,別做縮頭烏龜!」

  羅邂也氣得不輕,喝道:「龍霄,你發什麼瘋?」

  龍霄見他出來,從馬上跳下來,不等他開口,說了一句:「私下說。」

  羅邂冷笑,正要拒絕,卻見到馬上還坐著離音,正面若寒霜死死盯著他,就像是恨不得立即撲過來咬他一口似的。羅邂頓時一個頭兩個大,知道事情不能公開,只好忍著氣點了點頭,當先帶路,將龍霄和離音引入自己的書房,將周圍傭人都打發走,這才關了門,不滿地問:「你這又是鬧哪出?」

  他一邊問,一邊關好門回頭,突然眼前一花,鞭子發出破空鋒銳的聲音,重重一下抽在他的臉上,登時留下一條火辣辣的鞭痕。

  羅邂猝不及防,被突如其來的攻擊打得倒退兩步撞在門上,眼睛被鞭梢掃過,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他也急了眼,順手抄起手邊一隻梅瓶扔過去,怒喝:「龍霄你別欺人太甚!」

  話沒說完,龍霄的鞭子已經戳到了眼前,他咬著牙冷笑:「這一鞭子是替永德打的,為什麼打你自己心裡明白!」

  羅邂本要還擊的手突然頓住,停在空中半晌,似乎被這句話打散了所有的底氣,怔怔地問:「你,你說什麼?」

  離音紅了眼睛,咬牙切齒:「姓羅的,你少裝傻。我們在說什麼你不清楚?她已經被你殺過一次了,你還不放手。你到底對她有多深的仇恨,要做到這個地步?」她說完這句話已經泣不成聲,扶著一旁的椅子坐下,淚如雨下,「她都走了,改名換姓遠避異國,甚至要嫁給一個庸常老吏託庇於人,就是這樣你還不滿意,你還要對她下這樣的毒手!羅邂,她到底哪裡對不起你了,你摸著良心說,你還是人嗎?」

  離音說這話的時候,龍霄目不轉睛地盯著羅邂,果不其然在他面上找不到任何驚詫的神色。他冷笑地點了點頭:「看來真沒冤枉你。」

  羅邂聽他這樣說,竟然也不辯白,雙手用力狠狠搓臉,半晌聲音才從掌心中傳出來:「她沒事兒吧?」

  這等於默認了。離音跳起來要去抓他的臉,被龍霄一把攔腰抱住。

  離音使勁掙扎,兩隻腳被抱離地面,在空中亂踢。她尖聲叫:「你放開我!讓我殺了這個無恥的小人!」

  羅邂抬起頭來,直直盯著龍霄,目光中竟然有些微祈求的意味。龍霄心中一動,無聲地嘆了口氣,聲音還是冷若寒冰:「放心,死不了。」

  羅邂竟然像是鬆了口氣,長長嘆了一聲,如釋重負一般點頭:「那就好。」他看著自己的腳尖發怔,百轉千回的話到了唇邊,半晌還是三個字:「那就好。」

  離音恨聲痛罵:「羅邂,誰要你貓哭耗子假慈悲?她死了你不是更開心嗎?裝什麼裝?」

  羅邂一言不發任她痛罵,奇怪的是連龍霄也不再出聲,兩個男人都將目光集中在這個罵人的女子身上,一時間誰都沒有吭聲。離音罵了一會兒,察覺出異樣來,停下來左右看看。她不願意跟羅邂說話,只盯著龍霄問:「你怎麼不說話?」

  龍霄目光在羅邂身上又掃了一圈,忽而笑了笑:「聽聽他說又何妨?」

  羅邂譏諷地笑了笑:「終於肯聽我說了?」

  離音變色:「誰要聽你說話……」話沒說完,忽覺肩上一沉,龍霄一隻手重重壓住,示意她少安毋躁。

  龍霄淡淡道:「羅邂,這事兒究竟是不是你乾的?」

  羅邂反問:「你知不知道琅琊王派人去斬草除根?如果不是我的話,你們只怕連她的屍首都找不到。」

  離音冷笑:「這麼說還得謝你救了她一命?她後背那支箭是不是也得謝你?」

  羅邂一呆,沒想到這麼快便被看破了心機。他苦澀地笑了一下,閉眼想了片刻,問:「是她讓你們來找我興師問罪的?」

  離音一噎:「羅邂,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你倒想她對你糾纏不休吧?可惜你打錯算盤了。」

  羅邂明白跟離音壓根兒說不通,轉向龍霄:「你真相信我如果要殺她,會用寫著我名字的箭?」

  龍霄早就心存疑惑,這幾句你來我往,漸漸摸出了頭緒來,有些恍然:「你是在向她傳信息?」

  羅邂低頭苦笑,此舉對他來說也絕非易事:「即使當初親手葬她,也沒有如今這般,就像是從心口挖出了血肉,從此再也不屬於我自己。故國已邈,親恩成仇,往事不堪回首,沒有必要留戀。沒錯,我就是要告訴她,既然走了,就往前走出一片生天,身後只有虎狼驅趕,這一次是我,她尚能全身而退,若換了別人就難說了。長江這邊,想要她命的人多得是。」這番話他在心中藏了多時,千言萬語都化作一道冷酷決絕的密令送往江北,他以為自己能鐵了心、冷了血果決一回,能以殘酷償還她,但到了這個時候發現還是做不到。

  羅邂骨子裡天生的軟弱,在面對質問的時候讓他不能自控地要為自己辯白。他想讓人知道,哪怕只是眼前這兩個跟他反目成仇的人,他也想讓他們知道,他是為了她好,為了她甘做惡人。

  龍霄在這一靜一默間已經看透了他心中所有沒有說出的話,忽然感到一陣徹骨的寒冷。這不就是他一直最覺膽寒的那種人嗎?口中時時刻刻仁義道德,每每剖白,都是顧全大局不得已而為之。將旁人傷入了骨髓,還是為別人著想,仿佛自己擔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他們這麼說如此做,往往是為了給自己的行為辯白,此刻尚是不得已的自辯,若再過些時日,陷入不利局面的時候,就難免奔走呼號,恨不得六月飛雪,才能一洗身上不白之名一般。他皺著眉頭,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像是躲避什麼噁心骯髒的東西,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倒是離音冷笑道:「說得多了不得的樣子。羅邂,她為你做了那麼多事,可曾說過一句話?」

  龍霄轉身走到門口,霍地一下敞開門。初冬的天,一早上就彤雲密布,風裡帶著濕潮的寒意,迎面撲過來令人頓時精神一振:「羅邂,你這樣就不怕傷她的心嗎?養條狗還會搖尾巴呢。」

  羅邂笑了:「她可是永德。她什麼都明白。」

  龍霄回頭上上下下地打量他,點點頭:「也對。」

  離音過去拽龍霄的胳膊:「走吧,跟他還有什麼好說的。」

  龍霄鄭重其事地向羅邂抱拳施禮,神情肅穆,帶著敬佩的神情:「是我們錯怪你了。」

  從羅邂府里出來,公主府派來的車已經跟到,龍霄拉著離音上車。離音嗔怪地瞪著龍霄,咬著下唇一言不發。龍霄看著好笑,戳她的面頰:「幹什麼?不會把我也當仇人了吧?」離音哼一聲躲開他的手指:「無恥!」

  「喂,你是罵我還是罵他?」

  「你要是跟他同流合污,這話就連你也一起罵了,怎麼著?」

  「你呀……」龍霄滿懷煩亂見她這樣反倒都沉了下去,耐著性子解釋,「咱們以為他下的是殺手,可人家分明存著告誡之心,說到底還是為了她好,說一句錯怪也沒有大錯吧?何況,這人行事如此狠辣,卻偏偏要急著剖白自己,他如今新貴上位炙手可熱,你又拿他沒辦法,總不能到司州府門口擊鼓鳴冤說他羅邂指使追殺永德吧?你要知道你家長公主還活著的消息如果傳出去,只怕有人不惜跟北朝開戰也要把她給弄死。」

  離音知道他說的有道理,卻還是咽不下這口氣,咬著嘴唇忍了又忍,到底抑制不住地重重呸了一聲:「這事兒明明是他幹的,那支箭明明就是他的人射的。不管他用什麼藉口,無恥小人就是無恥小人,他倒變成救命恩人了?憑什麼……」她的話沒說完,忽然龍霄傾身過來,握住她的肩頭,低下頭含住她的唇。這一下出其不意,離音登時整個人都被施了定身法一樣動彈不得,兩頰轟地燒了起來,腦中一片混沌,只覺那兩片清涼柔軟的唇貼在她的上面,牙齒輕輕咬著她下唇的內側,小貓磨牙一樣輕輕試探,微微用力,卻不會讓她感到疼痛。

  過了半晌,龍霄才抬起頭來,含笑看著她,在她耳邊輕聲地說:「你知不知,每次看見你咬嘴唇,我就想替你來。你的嘴唇,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就像花瓣一樣,又紅又軟,我一直在想味道一定……」

  他話沒說完,臉上突然重重挨了一記耳光。離音又驚又怒:「龍霄,你,你不要臉!」

  龍霄臉上火辣辣地痛,卻不以為意,伸手在她唇上輕撫:「生氣了?真好!我就喜歡性子烈的女人。永德就太冷,不可愛,哪裡像你,小炮仗一樣,一點就著,夠味兒!」

  離音雖然見過永德與無數男人調情,卻從來沒有想過這種事情有朝一日會落在自己頭上,又羞又惱,卻拿這個沒臉沒皮的人一點辦法都沒有,愣了半天,揚手又給了他一個巴掌。

  龍霄撫著臉笑道:「你知不知道只有我想要的女人才能打我?她可從來都沒能打到我。」

  離音一愣,細想想果真如此,隨即醒悟自己居然真的跟著他的話胡思亂想,越發氣惱:「龍霄,你瘋了!正經點行不行?她受了那麼重的傷!」

  「你又不在身邊,就算不吃不喝撒潑打滾,也幫不了她,是不是?」

  「那你這樣……」離音說著指了指龍霄的嘴唇,只覺難堪,說不下去。

  龍霄饒有興味,「哪樣?」他一把握住離音的手,笑嘆,「你呀,就是太沉不住氣。我跟你說,以後你再這麼暴躁,我就當是你勾引我,你越發脾氣,我就越想要了你。你可千萬要小心了。」

  「你無恥!」離音張口就罵,雙手卻被牢牢鉗制住動彈不得。

  龍霄笑眯眯地張口含住她一根手指,用舌頭繞著輕輕舔。離音哪裡經過如此陣仗,嚇得發不出聲來,張著嘴怔怔看著他,淚珠滾滾而下。

  「不是告訴你不要亂發脾氣嗎?」他一直握著離音的手,感受到她身體因為憤怒而起的劇烈顫抖,好整以暇地掌控著她的動作。他時常好奇,永德那樣一個冷靜睿智的人,怎麼會調教出離音這樣性烈如火的侍女來?時間長了漸漸發現,離音的脾氣都是永德刻意縱容出來的。也許是因為那樣的處境中,她想要一個真性情的侍女相伴,也許只是單純就喜歡這樣的個性。永德從來不曾約束她的脾氣,令她如此愛憎分明,耿直忠誠,以至於令龍霄不由自主升起一股要跟永德較勁的衝動來。他想試試看,能不能把離音的性子給收拾過來,讓她多少有些彈性。

  馬車停了下來,有人在外面稟報:「侯爺,咱們到了。」

  龍霄這才放開離音的手,為她抹去臉上的眼淚:「哭什麼?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怎麼欺負你了呢。」

  離音偏頭避開他的手指:「龍霄,今日之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可你以後要再對我這樣,我……我……」

  「你能怎麼樣?」龍霄的嘲諷毫不留情,「死給我看?」

  「我咬死你!」離音惡狠狠地說,推開龍霄當先跳下車子。

  龍霄哈哈大笑起來,之前鬱結心頭的陰霾略微消散了一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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