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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美人如花隔雲端

2024-06-12 04:04:36 作者: 青枚

  南北兩朝劃江而治,長江就成了天然的邊界屏障,唯一的例外是落霞關。落霞關是先帝當年力挽狂瀾擊潰丁零騎兵、阻止北方蠻族進一步南下的地方,自那年丁零潰敗後,就再也沒能在落霞關前進一步。這裡成了南朝在江北的唯一一處國土,自然也就成了南北雙方各種情報集中交換的地方。而在北面與落霞關一山之隔的,就是北朝在南部邊境唯一的陸上重鎮昭明。

  楚勒指派了一名親信飛馬翻過昭明山,喬裝改扮後進入落霞關,找到這邊接應的人打聽了一番之後匆匆離去。幾乎同時,落霞關里一隻信鴿騰空南飛,過了江在燕回渡落下;另一隻信鴿接力傳遞消息,一路南飛;換了三隻鴿子,到晚飯時分,消息就送到了鳳都城的皇宮之中。

  鳳都城本是前朝陪都,因地處江南平原,緊鄰淥水,水陸交通便利,又有錦山作倚,地勢雖然開闊,卻有著天然屏障,素來就是皇室避寒的勝地。自西北丁零人興起以來,舊都頻頻受蠻族侵擾,朝野無心相抗,衣冠世族相繼南遷,到前朝國都失守後,更是舉朝南渡,偏安江南直將鳳都作故都了。

  建在鳳都城中心位置的府邸輝煌豪奢,冠絕鳳都,不僅門楣上高掛武都侯府的匾額,更有描金雙鳳的琉璃瓦當在陽光下閃著驕傲的光芒。因為府邸的主人武都侯龍霄尚先帝次女永嘉公主,這裡也被鳳都人稱作公主府。

  中秋宮變永德長公主獲罪被賜自縊,紫薇宮裡的太監宮女多受株連,唯有離音受永德全力保全,臨去前拜託龍霄護持,得以全身而退。大難中苟全性命之人來到公主府中可謂身無長物,雖然龍霄永嘉夫婦並不曾怠慢,但離音卻謝絕了各種賞賜贈予,屋中除了必要的用品外,再沒有別的裝飾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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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日離音正在屋中發呆,突然聽見外面人語聲,便出來查看,見龍霄跟著貼身的侍從青奴匆匆往外走,怔了一下。青奴一向在外面迎送,很少到內院來,今日怕是有什麼要緊之事。還是永嘉公主的侍女過來,輕聲笑道:「是文山侯羅邂來了,怕是因為你來的呢。」

  離音先是愣了一下,猛然醒悟過來,登時怒容滿面:「羅邂?他來幹什麼?」中秋宮變永德獲罪,一切根由都源於羅邂的背叛,若說離音在這世上有什麼人是恨之入骨的,那就非羅邂莫屬了。

  她怔了怔,也顧不得再交代什麼,追著龍霄他們一路來到外面書房。

  羅邂早已在書房等得不耐煩,見龍霄不緊不慢地進來,耐著性子寒暄完,待青奴給兩人上了茶出去,來回踱了兩步,終於決定開門見山。他兩手撐在書案上,逼近龍霄,盯著他的眼睛問:「我就問你一次,永德究竟死了沒有?」

  離音在屋外聽見這句,心頭一跳,在窗前蹲下,耐心聽著裡面的動靜。

  龍霄撲哧一聲笑出來:「這是怎麼了?想是昨夜佳人入夢,又動了你哪根經脈?當初只有你在場,這冷不丁突然跑來問我這句話,文山侯,你以為你還是當日謝紫欽嗎?再說,人是你去葬的,就算當初沒死,到如今只怕也早就被你給悶死了。」

  「你!」羅邂暴怒,指著龍霄半天找不出反駁的話來,「是你親眼看見她死的!」

  龍霄不為所動,撥開他的手,懶洋洋地一笑:「這麼重要的事兒你沒趕上,這能怨誰?」

  「我當時什麼都不知道!」羅邂暴跳如雷地辯解,當時的情形不顧這些時日來的抑制,一幕一幕重新浮現,「她把我弄昏了……」他的話音在看見龍霄唇邊譏諷的笑意時消失無蹤。這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兒,羅邂意識到自己還是著了對方的道。

  龍霄輕描淡寫地說:「反正人是你埋的,屍是你驗的,這會兒跑來戳著別人的鼻子喊上當。羅大人,你也不怕傳出去讓人笑話!」

  羅邂冷靜下來,冷眼打量龍霄,心頭漸漸雪亮。他沒有否認!對於永德生死的謎題,龍霄始終沒有給出確切的答案,那麼,就不是自己眼花了。

  他頹然坐倒在椅子上,雙手覆住臉,只覺一股酸慟從心底冒了出來。這一個多月來,像荊棘一樣纏繞在他五臟六腑上的疼痛,把他捆成了囚犯,讓他徹夜不寐,害怕一閉眼就會看見那個淒冷的夜裡,逐漸消失在覆土下的蒼白的臉。

  那一夜月色如玉,她敷著白粉的臉在月光下慘白一片,唇間的胭脂色,頰邊的淡金色花鈿都看上去無比詭異妖媚。此刻想起來,他不敢確定被自己埋葬的究竟是誰。

  「我看見她了。」近乎示弱的聲音從手掌下傳出來。

  龍霄眼角微微一跳。他垂目細心整理好留在外面的扇骨,忽而輕聲一笑:「死人復活?這可奇了。」

  羅邂的手放下來,盯著龍霄,這回無比確定:「她還活著!」

  龍霄盯著他,笑意不減,眼中卻漸漸漫出了寒意,語聲卻愈加輕佻起來:「羅大人,先長公主……哦不,她已經被廢為庶人了,這個女人好歹是你曾經的未婚妻子,為了你得罪了那麼多人,為你孤注一擲,不顧一切,難道連她死了你還不放過她?死都死了,你自己眼花看錯了吧?」

  羅邂聽出他話中規勸警告的意味,疑惑地抬起頭問:「當初她可是要跟我聯手收拾你,你倒幫她這麼多,為什麼?」

  龍霄慢條斯理地說:「你在北朝這麼多年,難道不知道好獵人都要放過最兇猛強壯的公狼嗎?因為這樣來年狼群才會更加壯大……」他沖羅邂擠擠眼睛,「收穫更多。」

  羅邂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他這一走很是突然,離音躲避不及,與羅邂撞了個正著。此時再退避已經來不及了,羅邂認出離音來,禁不住「咦」了一聲。離音索性看著他冷笑一聲,轉身離去。

  羅邂離開了公主府,直接進宮去了太后的居延宮。

  果然太后正在親自給琅琊王煮茶喝。

  社稷南渡已經近百年,受江南風俗影響,鳳都宮廷市井都開始喝泡的清茶,煮茶的傳統早就荒廢衰落,沒想到太后還保留著這個手藝。羅邂一進門聞到滿室的香味就是一愣。

  太后已經看見他,笑著招呼:「子衾來了?來嘗嘗我煮的這茶味道怎麼樣?好些年沒玩這個了,手生呢。」她說著用長柄木勺將茶湯舀進琅琊王的茶碗裡,見琅琊王伸手要來接,一巴掌把他的手打掉:「別急!」

  琅琊王不以為意,嘿嘿一笑,這才望向羅邂:「怎麼才來?快過來吧。」

  羅邂開門見山,也顧不上喝茶,沉聲道:「聽說永德還活著?」

  太后面色微微一變,垂下眼去專心篩茶,手掌輕輕敲打在篩籮上,發出啪啪的聲音。

  琅琊王將那碗茶都喝了進去,這才慢悠悠地說:「落霞關傳來的消息說,有人在打聽一個叫葉初雪的女人。」他專門停下來看了一眼滿臉茫然的羅邂,才繼續道:「但對方說得很明白,這就是個化名。根據形容,那女人年紀模樣都跟永德很像,如果那天你看見的真是永德的話,說不定就是她。」

  羅邂追問:「頭髮呢?白頭髮還是黑頭髮?」

  琅琊王一愣,仔細想了想:「沒有特別提到發色。但這個年紀如果是白頭髮,一定會特別提出來的。」

  羅邂顯得有些失望:「那就不是了。她的頭髮全都……全都白了。」

  琅琊王深深盯著他看,見他神色間的惆悵絕非偽飾,沖太后使了個眼色。太后會意,說:「聽說那女人會嫁給昭明武庫守備嚴若涵,你對這人有什麼印象嗎?」

  「嚴若涵?」羅邂細細思索了一下,才想起來,「這人六十多歲,是個混吃等死的庸吏,沒有任何價值。」

  「不管是不是她,我都會讓人去昭明查清楚。不管永德是死是活,都要確認一下才好,你說對吧,子衾?」

  羅邂點了點頭:「到底是什麼人在打聽那女人的底細?」

  琅琊王撲哧一聲笑了:「子衾啊,你們羅家在落霞關埋了多少釘子我還不知道嗎?這事兒我還以為你早就清楚呢,沒想到倒成了我給你傳消息。你們家崔先生呢?」

  羅邂苦笑:「她怎麼會給自己留這種後患?」

  中秋之夜後他曾經想辦法跟落霞關那邊羅家舊日部屬聯繫,但一直沒有回音。直到這次捉到了方僭才發現,原來當初永德把他放出去,就是去清理羅家在落霞關的人脈了。如今自己反倒一點兒落霞關的消息都收不到。

  琅琊王朝太后望去,見她微微點頭,知道羅邂所言非虛,這才作罷,笑道:「永德這樣的人,不管是死是活,哪怕只是有一點兒她行蹤的風傳,都會是大禍害。我已經派人去解決這件事情了。」

  羅邂一驚,站起身來:「解決?」

  太后在一旁幽幽地笑話他:「哎喲,看把子衾給急得,還說心裏面沒惦記人家?」

  羅邂強自鎮定下來,問:「怎麼解決?」

  太后笑道:「子衾莫非不知道龍馭軍?」

  羅邂苦笑,怎麼可能不知道?剛才進門的時候還在門外看見兩個龍馭校尉。龍馭軍是琅琊王在自己封地訓練的私兵。因朝廷對藩王私兵的規模有嚴格限制,琅琊王的龍馭軍總共不到一百人,卻都是神出鬼沒能於大軍中取上將首級的高手,除了近身保衛琅琊王的安全之外,最主要的職責就是為琅琊王除去會惹麻煩的人。

  太后此時提起龍馭軍,目的不言自明。羅邂只覺耳邊嗡地響了一聲,勉強鎮定下來,追問:「已經派出去了嗎?怎麼不跟我商量一下?」

  琅琊王笑道:「這種事有什麼可商量的?莫非你羅子衾還有憐香惜玉之心?那可糟糕了,下午一接到報告就已經派了人,現在要想再收回已來不及了。只怕啊,這個時候人頭都已經入手了。」一邊說著,琅琊王和太后都笑了起來。

  羅邂眼前發黑,勉強恭維了幾句琅琊王雷厲風行、龍馭軍出手如電的話,找了個理由出來,二話不說直奔自己在紫薇湖畔的宅子,將自己的安排寫在密函上,親自裝入鴿子腿上的竹筒里。此時天黑如墨,那一夜即將墜落江心的火光中,那個女人譏諷的笑意變得如此清晰,像是早就料到了會有此時此刻他的心旌搖動,彷徨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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