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你不是我的負擔
2024-06-12 00:17:41
作者: 喪野
那天晚上,黎棠把自己鎖在客房裡。
穀雨不停反思自己的為人,是否真如黎棠所說那般無聊透底,毫無樂趣可言。他又不停復盤過去,自己是不是有做過什麼事情讓黎棠不喜歡的。可思來想去,他先掉進自卑的情緒里。他把一切問題歸咎到他沒有一個正常的家庭,沒有人教過他如何愛人。
他自己摸索著人性長大,對任何事物都秉著冷漠的態度,只為了保護自己。
或者,就是如此,自己無論做多大的付出和犧牲,都無法讓對方真切感覺到愛意吧。
一覺醒來後,他把自己仔仔細細收拾一番,刮去鬍子,臉上任何一點瑕疵都不能容忍。又換上黎棠最喜歡的一套衣服,做了黎棠最喜歡的早餐。
穀雨走上二樓,站在客房門口,剛要敲門,轉念一想,萬一這個行為又踩到黎棠的毛點,惹她生氣。他在門口踱步,還是沒有敲門,轉而走到樓下。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穀雨在自我內耗中度過整個上午。按照平日裡,黎棠早已起床,她雖然喜歡賴床,但也不會超過中午12點。
穀雨擔心她是不是生病了,再次走到樓上去。
他鼓起勇氣敲門,柔聲問道:「你起床了嗎?」
無人應答。
再次敲門,依舊沒有動靜。
穀雨打開門一看,客臥里找不到黎棠。
床單明顯被整理過,這不符合黎棠的行為。被她睡過的被窩,總是亂糟糟的。
不安的念頭湧現在腦海里。
他失了神,在屋裡到處尋找,見不到黎棠的蹤影。拿起手機撥打黎棠的電話,一直是機器人女聲:「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一個接著一個的電話打去,沒有人接。
剛掛斷電話,手機響起。穀雨慌張看著手機屏幕,空歡喜一場,是宇文佳寧。她慵懶的聲音傳來:「呀,你的電話終於不占線了。你們倆怎麼回事啊?你老婆一大早說要找我打離婚官司。吵架了?還是你出軌有小三被發現了?還是去了黃色場所被看到了?」
「她跟你說什麼了?」
對方嗯了很長時間,回想著:「她說不想跟你過了,覺得你……很沒意思。」
「她還說了什麼?」
宇文佳寧打了個哈欠,說道:「還說你們之間的婚姻開始就不是單純的,說是有什麼合約,讓我幫她離婚,她說她什麼都不要,只想跟你離婚。」
「她有跟你說她在哪裡嗎?」
「沒有。」
穀雨著急道:「如果你有她的消息立馬告訴我,她不見了,我找不到她。」
宇文佳寧說:「你怎麼她了,傷她心了?聽起來,她很決絕的樣子。」
「可能我真的無意中傷害到她了吧。昨天吵了一架,她對我意見很大。今天早上醒來,找不到她,電話也打不通。」
「你們到底……」
穀雨打斷她:「如果有她的消息,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
還沒等宇文佳寧問清楚,穀雨掛斷了電話。他給王思禮打去電話,讓他幫忙找人。隨後,他跑出曉春居,準備尋找。
一出門,撞見王耀勇騎著摩托車正在海濱棧道上巡邏,他沖穀雨打招呼:「阿明小兄弟,這麼著急要去哪裡?」
穀雨問他:「王警官,你有看到黎棠嗎?」
「啊,你老婆啊。她不是有事要先回荔城了嗎?」
穀雨走到王耀勇身邊:「你看到她了嗎?」
王耀勇將摩托車熄火:「早上我到碼頭巡邏,看到她一個人在碼頭等發船,行李也沒拿。她說有急事要先回荔城,我還問她怎麼沒有跟你一起回去,她說你要留在島上。」
穀雨問:「早上幾點看到她的?」
「6點多快7點的時候,她搭第一班船走了。」
穀雨跨坐到王耀勇的摩托車上,著急道:「王警官,送我去碼頭。」
「怎麼了?」
王耀勇拿出頭盔遞給穀雨,在對方聲聲催促下出發去碼頭。
到碼頭時,輪渡響起汽笛聲,準備發船,遊客和一些島民正在排隊上船。
穀雨立即下車,摘下安全帽還給王耀勇,說了聲謝謝後,拔腿跑向售票處,請求售票員為他開一張票。
第一次見到穀雨莽打莽撞的樣子,看他央求許久無果,王耀勇將摩托車停靠在路邊,走到售票處。跟售票員閒談幾句後,對方同意再開一張票,又用對講機告訴同事再等兩分鐘。
拿到船票,穀雨沒來及解釋,大步跑到檢票處檢票登船。
售票員和王耀勇同時望著穀雨奔跑的背影,前者疑惑問道:「怎麼那麼著急?還沒有帶行李。」
王耀勇的胳膊肘搭在售票窗口處,他說:「可能是跟老婆吵架了,追老婆道歉去了。」
售票員唉聲嘆氣:「現在的年輕人,動不動就分分合合的。吵個架,船票錢幾百塊就沒了,還要在海上折騰一整天。代價這麼大,就不知道忍忍嗎?真是浮躁。」
「年輕人嘛,你當年不也是這麼過來的。」
穀雨上船,他趁手機還有些許信號,編輯了一條簡訊,發給宇文佳寧,讓她幫忙看著點黎棠,他正在回荔城的路上。
之後又編輯另外一條信息,發給王思禮。告訴對方,他知道黎棠的消息,並且現在在回荔城的路上。
輪船發行,航渡21個小時,全程沒有任何的手機信號。
穀雨在船上焦慮許久,他重新復盤兩個人的關係,相處中自己是否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思來想去,他的腦子裡浮現出這段時間黎棠看似樂觀,實則消極的情緒。
有關於死亡的話題,她總在生活中不斷提起。
他不明白哪裡出了問題。
輪船在博城的海岸口停靠,手機恢復信息,只收到王思禮的信息。沒有宇文佳寧的消息,黎棠的電話依舊打不通。
穀雨馬不停蹄,坐上計程車去往博城的機場,搭乘最近的一班飛機回到荔城。剛落地,一刻不停回了蘭亭閣。
在屋裡尋找無果,只看到黎棠拿走她的幾件衣物。
宇文佳寧打來電話:「還是沒有她的消息,手機也打不通。她會不會還沒有回來荔城?是不是回夏城了?她爸媽那邊問過了嗎?」
穀雨呆呆地站在衣櫃前,說:「她肯定回荔城,她的背包和幾件衣服不見了。」
宇文佳寧問:「那她還能去哪?要不要報警?」
忽然間,穀雨走到書桌旁,打開抽屜一看,裡面少了一把鑰匙。他掛去電話,立馬出門去往谷涆長的別墅。
漆黑的別墅院子,整間別墅沒有亮一盞燈。他打開屋裡的所有燈,第一時間跑到三樓,走到最角落的房間門口。
他開門走進去,站在臥室門口,屋裡的光線很暗很暗,只有窗外的路燈照射進來的一點燈光。他拿出手機,給宇文佳寧撥去電話:「我找到她了。」
黎棠正背對著門口,躺在床上,腰上蓋著一條薄被單,炎熱的天氣,沒有開冷氣,只開了一扇窗戶。
她睡得很沉,鼻息聲特別沉穩有規律。
穀雨打開一盞小燈,坐在她的身邊,她滿頭大汗,髮絲都被浸濕,一縷一縷落在臉頰上。
他為她擦去汗水,輕輕的動作不料驚醒了她。
她驚慌起身,凝視穀雨。先是一陣迷離,之後是驚訝,再是躲避。他深深看向她,將她擁入懷中:「我以為我把你弄丟了。」
黎棠的身子僵硬地被他攬著,眼眶瞬間濕潤,她忍著情緒,用力將對方推開,露出厭惡的表情。她說:「我已經說清楚了,我要跟你離婚。」
穀雨問道:「原因。」
「膩了。」黎棠別過臉,眺望窗外。
昏暗的房間裡,紗窗隨風擺動,兩個人的影子倒映在牆上。
穀雨說:「這個原因說服不了我,除非你能說服我。」
黎棠下床,走出臥室,穀雨一把拉住她的手,她拼命掙扎。他緊緊擒住她的手腕,她剛喊疼,就鬆開了她的手。
她拿起桌子上的背包,固執要離開這個房間。穀雨直接把她抱到臥室里,將門鎖上。他說:「今天把話說清楚。」
黎棠將書包砸在地板上,她扯著嗓子嚷:「我說了,我膩了,我不想繼續了。為什麼你就是聽不懂?這件事情也讓我很煩,我很累,我解釋了無數次,我不喜歡這樣。」
穀雨盯著她看,像受傷的小貓,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擔憂面前的女人即將離他而去,去到他找不到、看不見的地方。
「你跟我說實話,我真的很讓你覺得討厭嗎?」
黎棠毫不猶豫地說:「是。」
「哪些事情?什麼時候?」
黎棠數落著種種:「我們的生活不協調,你喜歡吃麵,我喜歡吃米飯,你做的飯都不合我的胃口,我還要假裝很愛吃,維護你的自尊心,我裝得很累。諸如此類的事情很多很多,我想過自由自在的生活,我不想我剩餘的這點時間都困在荔城,我也不想當煮飯婆,不想每天都掐著時間給你做飯送飯,這樣的日子很無聊。」
「你不喜歡做的事情,你可以不做的,我不會要求你得為我做什麼。你不喜歡我做什麼,我都可以改。你不想在荔城生活,你想去哪裡,我都可以陪你去。」
「可我不需要你。」黎棠從背包里拿出那份合同,眉頭緊蹙:「全都是假的,我們倆的關係一開始就是假的。各取所需而已,我現在不需要你了,所以結束吧。」
穀雨走到她面前,搶走她手上的合同,摟著她強吻。大腦一片空白,他只知道現在應該做點什麼把對方留下。
她一拳一拳地打在他的肩膀上,大聲嚷嚷:「放開我。」
穀雨聽話鬆開了手,見她抬起的手,停在半空,距離自己的臉頰只有一拳的距離。
黎棠落下兩行淚,她還是下不去手,顫抖地收回了那隻手掌。
兩人僵持,一個不讓走,一個走不掉。
「這樣真的很沒意思,你這麼做只會讓我越來越討厭你。」
「那你為什麼又要靠近我?」穀雨的嗓音越來越沙啞,他的眼睛又紅又腫,明顯哭過。他哽咽道:「黎棠,你不能這樣對我。你不能……你不能把我拉到身邊後又狠心將我推開。」
黎棠一臉冷漠:「我累了,不想玩了,早知道你是這樣難纏的人,我當初就不該來荔城。」
穀雨難過得快要垮掉:「那你當初為什麼非要來招惹我呢?」
黎棠不耐煩地說:「玩弄感情是我不對,我跟你道歉。對不起。我什麼都不要你的,我淨身出戶,從此兩不相欠。」
「你不能對我這麼殘忍的。黎棠,我只有你了。你能不能不要這樣對我?」幾乎哀求的聲音,從穀雨的喉嚨里發出,淚水在眼角悄然滑落。
黎棠平靜道:「我一直在騙你,我根本就不愛你,我一直在對你撒謊。我靠近你是有目的的,可你的人生,你的生活,讓我恐懼。我不想再陪你經歷什麼狗血人生了,我們結婚不到一年,經歷的事情沒有一件是正常的。我想過正常人的生活,你明白嗎?」
穀雨低下了頭,他內心不安的猜想,此時正被黎棠一字一句地驗證。他一句話也說不出口,雙眼朦朧,看不清對方的模樣。
他是如此不堪地……墜落塵埃中。
黎棠說:「這跟我期待的不一樣,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所以……」穀雨深吸一口氣,他問:「你說永遠不會離開我,也是假的?」
「是,全都是假的。」黎棠冷笑一聲:「小孩子才相信永遠這樣的鬼話。」
穀雨思考許久,問她:「黎棠,你不需要我了是嗎?」
「是,我不需要你了。」
「即使我很需要你,你也要走是嗎?」
「是。」
沉默很久很久,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穀雨雙唇顫抖,眉眼間寫滿不甘。最終,他打開房門,凝噎道:「好,我尊重你。」
黎棠撿起地上的背包,徑直越過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臥室、離開了房間。
穀雨的淚水吧嗒吧嗒滾落,打濕了他的衣領。抽泣聲淹沒在這死寂一般的房間裡,只有那顫抖的肩膀和無助的神情顯露出他內心的痛苦。
又一次,心中的支撐點斷裂。
他將自己塞進衣櫃,窩在角落裡,關上衣櫃門。像小時候一樣,每回不開心時,就躲進衣櫃裡哭。他捂著自己的耳朵,緊緊閉著眼睛。內心又一次喊著:「媽媽。」
和小時候一樣,祈禱著能發生點奇蹟吧。
可他清楚地知道,不會有奇蹟發生,和他整整37年的人生一樣。他不知道如何處理這樣悲痛的情緒,不知道要做什麼,不知道該怎麼辦。沒有人教過他,只能任由眼淚拼命掉落。
他哭他不正常的身份,他哭他軟弱無能的人生。
他的腦子變得空白,不會思考。
衣櫃門忽然被打開一道縫,穀雨驚慌,雙手死死抓著衣櫃門不放,他小聲地抽泣著。過去的陰影一幕幕重新回歸,他變得恐懼。
黎棠用力把衣櫃門拉開,蹲在他的面前。穀雨下意識地別過臉,捂住自己的眼睛。
黎棠嘆息道:「當初,我為了一己私慾,為了病重時可以活得有尊嚴點,想著讓你照顧我。可是慢慢的,我發現痴呆症痛苦的不是患者,而是照顧患者的人。穀雨,你的人生太不容易了,我不想再成為你的負擔。」
「你不是我的負擔。」
她為他抹去眼角的淚水:「我以後只會連累你,而且早晚都會離開你的。不如趁現在,我還算個正常人,我們和平分開。我不想讓你看到我最後的樣子,不想要你再經歷我的死亡而痛苦。」
穀雨搖搖頭,雙唇緊抿,竭力抑制內心的波瀾。
黎棠拉住他的手,平靜地告訴他:「我小時候也經歷過很不好的事情,導致一直有很嚴重的心理疾病,我里里外外都不是一個健康的人。可是穀雨,你是個很好很好的人,我又說謊了。那些話很難聽,我知道很傷你的心。我只是……想要讓你討厭我,然後跟我分開。你應該找一個健康的人陪你過完這一生,你的人生才會越來越好。」
穀雨痛苦嗚咽,失神地呢喃著:「不要,我只要你。」他像犯錯的小孩,反反覆覆說著:「不要離開我,求求你。」
聽到這句話,黎棠明顯一愣,眼淚隨即奪眶而出。假裝的狠心,假裝的厭惡,假裝的決絕,一下被他戳破,再次變得心軟。
穀雨面色憔悴,雙目快要沁出血一樣,他卑微懇求道:「黎棠,不要離開我,求求你。你不喜歡我做什麼我都可以改,求求你不要丟下我。」
他不停地哀求著,眼神躲閃不敢直視對方。
黎棠的心臟一陣抽疼,不忍心再折磨彼此。她哄著他:「你先出來,好不好?」
她將他拉出衣櫃,讓他坐在椅子上。
他想擁她入懷,但又害怕她反感,害怕她再次將他推開,只敢一隻手抓著她上衣的下擺,輕輕地、不敢用力。
小心翼翼的。
黎棠為他重新紮好頭髮,擦去他額頭上的汗珠。溫柔地說:「穀雨,回家。我們回家。」
她還是,狠不下心來拋棄這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