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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那天晚上

2024-06-12 00:17:39 作者: 喪野

  早上十點鐘,穀雨才從被窩裡起來。昨天太開心,喝了不少酒。醒來時,頭疼犯噁心。

  把林昭交給王思禮後,這兩天不用早起準備林昭的飲食,不止穀雨覺得無聊,黎棠也感覺無聊。

  黎棠今天比他起得還要早,她無聊到在地上打滾,哼著小曲。地板上的灰塵,幾乎都被她清掃乾淨。

  今天,他們計劃著去西南部的神山,看望王老頭兒。

  出發前,穀雨準備了大量祭拜用品,還有路上的吃食、黎棠喜好的零食小吃。

  不知幾何時,東來島的旅遊宣傳越來越火爆,常年可以無視車輛來往的西南部大道,竟然塞車了。

  黎棠坐在計程車上感到無聊,她居然將主意打在祭拜用品上。她趁著穀雨不注意,偷偷揪下一片黃色的菊花花瓣塞進嘴裡。

  第三次的時候,被穀雨抓個正著,他捏著黎棠的臉,要將她的嘴撬開:「你怎麼什麼都吃?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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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棠緊抿雙唇,嗯嗯半天。直到咽下,主動張開嘴。

  穀雨很無奈,把東西放到另外一邊,拿出零食放在她的手上:「給你帶零食了,怎麼還要吃花?」

  「好奇。」她打開一包蝦片,問他:「你難道不好奇各種花花草草的口感嗎?」

  「不好奇。」

  黎棠說:「你好無聊哦,這個不好奇,那個不好奇的。」

  穀雨勾著她的脖子:「誰像你一樣,好奇寶寶。」

  司機不耐煩地鳴喇叭,腦袋探出窗口,查看前方的狀況。

  隨之,交警開著摩托車穿梭在車流里。

  十幾分鐘後,前面的車才開始前進。路過一個拐彎時,兩輛私家車停在角落的草地上,原來是追尾,沒有人受傷。

  汽車行駛進神山,返程的計程車和大巴很多,入口處被堵得水泄不通。

  司機看著僅僅兩百米的距離大排長龍,提議提前放人下車,兩人欣然同意。神山出奇地火爆,都是來自各地的遊客,司機載客搶客的場面不復存在,只有回程的遊客在詢問能不能拼車。

  神山腳下的紅色廟宇,門口聚集很多香客,廟口的香爐,插滿燃燒的香,飄來陣陣檀木香味。

  大榕樹下,許多人在那裡乘涼。他們個個面紅耳赤,看樣子是從山上剛下來的。

  一行人穿著橘紅色的制服,排著長隊,從小徑上山。

  兩年不到的時間,上山的小道越來越寬,路邊的雜草低矮不少。走路的人一多,路也被走出來了。

  穀雨牽著黎棠的手,跟在那行橘紅色制服的人後面。

  一路有樹蔭,倒也沒那麼炎熱。

  走了一個小時左右,才找到王老頭子的墓。不明人士跟在他們的身後,轉身看到一座座墳墓時,都被嚇一跳。

  黎棠道歉:「是我們家的長輩,他比較調皮,愛嚇人,但他是好人,不用怕。」然後,她指著山頂的路:「神廟還久著呢。」

  穀雨蹲在墳墓前,把手上的籃子打開,他先拿出那束花,表面最明顯的一朵花已經殘敗,一半的花瓣沒有了。他將那束花放在墳前,說道:「老爺子,管教無方,來了個偷吃鬼,別介意。」

  黎棠幫著把祭品拿出來:「我捨命陪君子,幫您品嘗過了,是好吃的。」

  「油嘴滑舌。」

  祭品擺放在墳前,燒香祭拜,一氣呵成。

  穀雨和黎棠開始清理雜草,墳頭上開了不少野花,散發出陣陣淡淡的香味。海風一吹,就能聞到。

  一邊收拾,一邊給王老頭子講王思禮和林昭結婚的事情。

  黎棠說:「老爺子,小昭現在是你們王家的人了,你得保佑她一切順利平安。」

  沒一會兒,汗流浹背。

  兩人坐在雜草上,躲在隱蔽處,墳前的香已經燒了一半。黎棠坐著吃東西,她給穀雨掰了一大塊米糕,兩人一塊品嘗著。

  黎棠盯著王老頭兒的墓碑,上面的字依舊清晰,她問:「你有沒有想過,人死了會去哪裡?」

  「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黎棠說:「我覺得人死了,意識還會停留在世間。」沉默片刻後,她忽然興奮說道:「小時候,爺爺說人是從天上來的,死了之後又回到天上去。從天下來到人間,又從人間回到天上,如此往復。每個新生兒的腰背上不是都有一片青色嗎?爺爺說,人來到世間時,是被神仙踹下來的,所以腰上才會青青的。」

  穀雨笑著問道:「那神仙不怕把人踹壞了嗎?」

  「你想想,是不是有些人運氣就不太好,一出生就夭折,或者身患疾病。可能就是被神仙一不留神踹壞了吧。」

  又一陣海風拂來,花草搖曳。

  黎棠感慨道:「人是很頑強的,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都是地球上最堅強的一類動物。這可能是神仙比較看得起這個人,才設定的考驗吧。你看我不就是,年紀輕輕就得老年痴呆,這絕對是神仙在考驗我。」

  宛如韓醫生提到過的,這是人生課題。

  穀雨抬頭望著天,天上的白雲走得很快,他好奇問道:「那是不是,死去的人現在都站在天上往下看呢?」

  黎棠跟著仰起腦袋,指著飄走的那片云:「可能就躲在那片雲後面吧。」倏忽間,她捂著後脖子:「啊,好痛。」

  穀雨扶著她的腦袋,著急詢問:「哪裡痛?」

  黎棠轉頭,開懷大笑:「被我騙到了吧,你好笨哦。」

  穀雨捧著她的臉往自己的臉上湊近,狠狠地親了一口。他的嘴角揚起一道弧線,隨後又欣慰望著王老頭兒的墓碑。

  黎棠站起身來,到處查看。她指著台階下的一處土地,告訴穀雨:「等我死了,把我埋在這裡吧。」

  心頭一緊,穀雨不想談論這個話題。

  台階下的小路旁,冒出一棵不知名的小樹苗,她認真交代:「就這裡吧,等我死了,把我的衣冠冢葬在這裡。王思禮和小昭來看老爺子的時候,可以順便來看我。你也是。」

  穀雨說:「耳朵聾了,聽不見。」

  黎棠抱著一包薯片,指著腳下的地又指著遠處的大海,自顧自說著:「衣冠冢葬在老爺子的膝下,這樣我就不會覺得孤獨了。骨灰撒在大海里,我就可以飄到世界各地,去看看其他風景。這個安排真完美,就這麼決定了。你聽到了嗎?穀雨。」

  「黎棠,我不想跟你討論這個。」穀雨背著身,蹲在王老頭子的墓碑前,整理石階裂縫裡的雜草。

  黎棠壓在他的後背上,一手摟著他的脖子:「為什麼不想跟我討論,你是害怕了嗎?膽小鬼。」

  她說,穀雨是膽小鬼,穀雨是愛哭包。

  講著講著,她正經起來:「穀雨,每個人都是會死的,早晚的事情。來了就面對,沒什麼的。死亡不是結束,而是一個新的開始。對死的人是,對生的人也是。」

  穀雨沒有說話,他的眼眶裡慢慢聚滿淚水。

  下山時,陽光變得溫和。

  林間變得陰涼起來,大批隊伍從山頂的神廟下來,他們討論著今天在廟裡許了什麼願望,猜測著到底會不會實現。

  穀雨牽緊黎棠的手,慢慢往山腳下走。

  趕在日落前,回到海濱棧道。黎棠熱得說不出話來,她衝進24小時便利店,徑直走到冰櫃前,拿了一根冰棍吃。

  林昭正坐在收銀台學習收銀,穀雨拉著臉,問王思禮:「快臨盆的孕婦也要抓來幫忙賺錢嗎?」

  王思禮瞠目結舌,有苦難言。

  林昭趕緊替王思禮解釋:「是我閒著無聊,想學一下。阿禮不讓我幹活的,是我非要他教的。」她著急地指著店員說:「他可以作證。」

  正在角落裡擺放零食的店員瞪著雙眼,不明所以。

  穀雨挑眉,嘴角一抹隨即而逝的笑。黎棠拆穿了他:「行啦,裝什麼冷酷大家長,把小昭嚇到了。小心以後寶寶不喜歡你。」

  接著,穀雨捂著眼睛偷笑。

  兩人走出便利店,走向沙灘。遊客擠滿整條海濱棧道,看日落的人不在少數,他們在拍照,游泳,玩水上摩托……

  黎棠隨即找了一處人較少的,坐在沙灘上,欣賞日落。

  兩人並排坐著,沒有說話,任由身邊的人吵吵鬧鬧。他們各懷心事,想著,念著。

  一片金黃灑在海面上,海天相連。海平線上一艘輪渡鳴起汽笛,身後跟著兩艘小船,慢慢飄蕩。海鷗在半空飛翔,遊客們舉著麵包,站在沙灘等待海鷗啄食。

  落日漸漸沉浸到大海中,海濱棧道的路燈逐盞亮起,遊客逐個離開,去到飯店覓食。

  隨著周圍的聲音暗下來,黎棠打破兩人的沉靜,她指著大海中央,回憶道:「那天晚上,我走到了那裡。」

  穀雨轉頭,看到黎棠嘴角那抹深意的微笑。

  她的目光黯淡無神,說著:「喝了酒,吃了藥,走向了大海。」她收回了手,兩隻手緊扣在一起,擺在大腿上:「我說謊了,實際上一點兒也不舒服,無所謂和沒關係都是裝出來的。」

  心臟像漏了一拍,一陣風拂過,穀雨的眼睛變得紅通通的,他不敢看向黎棠,一句話也沒講。他伸手抓住她的手,指尖是如此冰涼。

  黎棠故作鎮定:「我那天,是想親手結束掉自己痛苦的人生來著。誰知道,被你救了。」

  她的手被緊緊牽著。

  她說,這麼久以來,從未放棄這個想法。只是生活總是不經意間多了點期待,想著再等等吧,再等等吧。

  她說,她的人生總會發生不如意的事情。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人生課題這麼難,一直無法過關。

  她說,韓醫生曾經和她說過,一些心理疾病的形成就是因為事情發生的強度與主觀體驗,超出了個體耐受能力。

  她說,她並不是一個脆弱的人,相反的,她很堅強。只是過去的一些事情,折磨著她,讓她痛苦,讓她極度不堪。

  她說,當得知自己患上痴呆症的時候,內心很恐懼。可日子一天天過去,又突然好奇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就忍下來了。可是,恐懼並沒有消失,它像時鐘一樣,到點就敲響。

  說到最後,她還是告訴穀雨:「每個人都要學會如何直面死亡這門課程,即使是被留下的人,也要學會坦然面對。」

  太陽消失在海平面上,大海變成一片漆黑,偶爾漂浮星星點點。覓食回來的遊客,又來到沙灘上玩耍。

  半夜,曉春居客廳。

  在黎棠的眼裡,在她的面前,看到兩人正在簽訂合約,她一條一條念著甲方和乙方的約定。

  她拿著一張紙,坐在穀雨的旁邊,認真地念著:「……甲方和乙方為了彼此的目的決定合作……乙方自己有能力,無需依靠甲方……」

  穀雨驚訝地望著她,她手上拿著一張空白的A4紙,仔仔細細地把過去他們簽訂的合約條例念了一遍。

  「你還有什麼需要增加的嗎?你可以寫上去,我們商量一下。」黎棠抬起頭,笑容凝固在臉上。

  四目相對時,穀雨的淚珠奪眶而出,他輕輕抓著黎棠的手,拿掉那張A4紙。

  眨眼間,黎棠的神情變得驚愕,嘴角的笑容漸漸消失。隨即,臉上寫滿不安。

  穀雨抱住了她,如鯁在喉。

  黎棠徹夜未眠。

  翌日,黎棠不由分說地與穀雨起爭執。她挑剔穀雨做的早餐不好吃,挑剔今天穀雨穿得不夠好看,挑剔今天的天氣太熱,挑剔所有身邊的事物,把所有的過錯歸咎到穀雨身上。

  挑剔了一天,爭吵了一天。

  黎棠說盡了惡毒的話語,她說:「我真不知道當初為什麼會看上你。」

  她又說:「為什麼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穀雨爭執累了,從早上睜眼開始,黎棠不停地挑剔。一開始,穀雨還會認為她是在跟他玩鬧,他耐心解釋更正,但黎棠不是,她的語言帶著刺。字字句句扎在穀雨的心臟上,快要喘不過氣來。

  穀雨壓抑著內心的不滿情緒:「你今天是怎麼了?我做的所有事情你都不滿意?你也說不出原因。」

  黎棠回答他:「膩了,覺得我們這樣很沒意思。」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黎棠說:「我喜歡有挑戰性的感情,我不喜歡你這樣天天為我做這個為我做那個,很無聊。」

  「你不喜歡的,我都可以改。」

  黎棠別過臉:「改了更沒意思,說白了就是不喜歡了,不愛了。很沒意思,這樣的生活太無聊了,你不覺得嗎?」

  「我不覺得。」

  「穀雨,我們離婚吧,我不想跟你過了。」

  穀雨挪到她身邊,問她:「原因呢?」

  她說:「跟你在一起太無聊了,很沒意思。」

  黎棠重複了很多遍很多遍,說這樣的生活太過無聊毫無挑戰性,不符合她對生活的追求。

  她說,她要去追求更好的人生。

  她說她更喜歡駕馭不了的男人。

  黎棠說:「穀雨,你太無聊了。你對什麼都不好奇,我們沒有共同語言,我一直在遷就你的喜好,你在遷就我的喜好,你不覺得兩個人都有病嗎?我的人生至理名言是人生苦短,及時行樂,我的生命很短暫的,我才不要吊死在你這棵樹上。我玩夠了,不想玩了,你明白嗎?」

  「我不明白。」

  黎棠嘆了口氣,她堅定地說:「反正我已經決定了,我要跟你離婚。」

  「我不同意。」

  穀雨望著她上樓的背影,眉頭緊鎖。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他也沒想明白是哪裡出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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