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心理病
2024-06-12 00:16:54
作者: 喪野
春天的陽光明媚而柔和,街道上的綠化叢林裡,點綴著五彩斑斕的花朵。工作人員正在拆路燈下的紅燈籠,換上紅色的中國結。
黎棠開著車,正往軍醫院的方向駛去。
穀雨坐在副駕駛上,臉偏向黎棠的位置。緊閉雙眼,沉沉睡著。
汽車跟著導航,拐彎走進一條舊街區,忽然間,黎棠停下了車。身後的汽車鳴起喇叭,見她的車不動,只好轉向另外一條車道。
黎棠轉頭看著身旁睡熟的男人,眼神如盲人一般迷茫,試圖穿透那層厚厚的雲霧,尋找著某種答案,卻又不知道如何尋找。
只得見一片模糊的輪廓。
她握著方向盤的雙手,捏起拳頭,指尖深深戳進掌心裡,疼得她皺起眉頭。
兩三分鐘過後,黎棠再次望向身邊的穀雨,她苦笑了一聲,咬緊下唇,再次發動汽車。
到了荔城軍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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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裡人群熙攘,穿過大廳,搭直梯上9樓。
宇文浩已經打點過,只和精神科的前台說了聲,不用掛號,不用預約,就被前台領到最裡邊的一間辦公室里。
韓醫生給穀雨開了一堆檢查單,護士帶著他挨個做檢查,抽血、尿檢、腦部CT、心跳超聲等多項檢查。
所有項目檢查完畢,已經是下午4點鐘。部分化驗結果做了加急處理,剩下的一部分需要過幾天才會出結果。
韓醫生看著已經出來的部分檢查結果,摘下老花眼鏡,憂愁道:「和當年的情況八九不離十,不過這一次樂觀一些,也不是什麼難題。」他滿頭花白,穿著白大褂,深深嘆了口氣。他望著穀雨玩笑道:「我師弟當年救不到你,這一次都不敢出來接手了。」
黎棠問他:「醫生,情況怎麼樣?」
韓醫生瞥了她一眼,將椅子往前挪動,伸出手,肅聲道:「把手給我。」
黎棠抓著穀雨的手,放在桌面的小枕頭上。
韓醫生的手懸在半空,說:「你的。」
穀雨與黎棠對視一眼,前者收回了手,望著韓醫生,一臉疑惑。
黎棠怯怯伸出右手,韓醫生為她把脈。估摸一分鐘之後,又讓她換左手,她遮遮掩掩的神情,被韓醫生發現,一眼撞見那兩道若隱若現的疤痕。之後,他撓了撓頭髮,從白大褂的口袋裡抽出一支藍色原子筆,在穀雨的病例本上寫下藥方。
穀雨問他:「醫生,她怎麼了嗎?」
韓醫生埋頭寫字,說了聲:「一個一個來,不著急,先把你治好。」
穀雨怔住,轉頭問黎棠:「你有哪裡不舒服嗎?」
黎棠搖了搖頭。
穀雨鍥而不捨:「醫生,她怎麼了?」
韓醫生沒有正面回答他的疑問,說道:「都是小問題,她的睡眠不太好。你要好好配合我,先把你的病治好了,她也能吃得飽睡得香,自然就長胖了,長胖了氣色也會好起來。」末了,他抬起頭,凝視著穀雨:「你想不想她好?」
「想。」
韓醫生低下頭,繼續手寫藥方,傲嬌地說:「那你就配合我,該吃藥吃藥,該治病治病。」
「明白。」
門被推開,黎棠聽到動靜警惕起來。
一名高高瘦瘦的、穿著白大褂,滿臉皺紋的醫生走進來,穀雨見到他,站起身來,喊了聲:「劉叔。」
韓醫生抬頭瞧了一眼,嘲諷0一聲:「喲,手下敗將是過來認輸了嗎?」
「是,來看看師兄是如何妙手回春的。」劉叔走到穀雨身邊,讓他坐下,關心道:「瘦了,營養得跟上才行。」
黎棠憂愁道:「他最近主食吃得不多,湯倒是能喝很多。」
穀雨像做錯事的小孩,坐在椅子上心虛低下了頭。
劉叔望著黎棠,伸出了手,示意為她把脈。
韓醫生呵了一聲,說:「把過了。」
劉叔沒有說話,靜靜觀察脈象。
韓醫生寫完藥方,讓護士去抓藥。他靠著椅子,一臉饒有興致地望著他的師弟,打趣道:「脈出什麼來了?」
劉叔鬆開了黎棠的手,說:「身體太虛了,得把身體調一調,爭取今年懷個大胖小子。」
黎棠羞紅了臉。
這個時候,一名護士站在診室門口,說:「劉醫生,林小姐的檢查報告出來了,但是找不到她人。」
劉叔雙手插在褲兜里,說:「估計又跑去天台抽菸了。」
和劉叔閒談幾句,他便跟著護士回辦公室。
韓醫生的助理護士拿著一大袋藥回來,放在桌面上,她從口袋裡拿出一張檢查單子,說:「有個檢查漏做了,現在那個科室沒人,跟我走。」
黎棠剛起身,就被韓醫生叫住。韓醫生對穀雨說:「都多大個人了,你自己跟護士去就好了。」
黎棠張了張嘴,剛要說話,就聽到穀雨說:「我自己去。」
韓醫生把吃藥的順序和時間告訴黎棠,她拿出筆記本,詳細地記錄下來。
韓醫生說:「他過去遭受的虐待,事情發生的強度與主觀體驗,超出了個體耐受能力,才導致創傷應激。醫學上叫創傷後壓力心理障礙症,俗稱PTSD。患者會以各種形式重新體驗創傷性事件,會出現驅之不去的闖入性回憶、幻境,會做噩夢,在夢中反覆重演痛苦及事件的生動體驗。有時候患者會出現意識分離狀態,持續時間可從數秒到幾天不等。他當年,在創傷事件後失憶,就是對創傷相關的刺激存在持續的迴避。」
他笑了一聲:「也不能怪我師弟當年學藝不精,本質上來說是患者身體本能對自己的保護。」
黎棠問:「他能好起來嗎?」
「你不相信我的醫術?」
黎棠抬頭望著韓醫生,擺手道歉:「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韓醫生笑著說:「會好的,不用過度擔心。這是他的課題,需要他自己去完成。只要他願意積極配合,很快就能好起來。相反,如果他還像十歲那年一樣,不願意配合,不親自跨過這道坎,再厲害的神仙也救不了他。」
黎棠問出內心的疑慮:「醫生,他會有自殺傾向嗎?」
「他不會。」頓了頓,韓醫生說:「但你說不定會。」
黎棠的心臟撲通亂跳,將雙手藏在了桌子底下,眼神閃躲,不敢看對方。
韓醫生清了清嗓子,厲聲囑咐:「一個月後,他的情況好轉了,你記得來找我。」
「醫生……」
「沒什麼過不去的,餓了就吃飯,病了就吃藥。心理病就像感冒一樣,吃藥能好,強熬過去也能好,但是你不能欺騙自己沒有感冒。你要強熬也好,吃藥也罷,總得想辦法治一治。」
黎棠撓了撓鼻子,說:「好。」
穀雨做完最後一項檢查回來,一同謝過韓醫生後,黎棠帶著穀雨走出醫院大樓。剛走到室外停車場,空曠的區域聚集了很多人。有穿著病服的病人,有醫生護士,有來看病的百姓,穿著橘紅色制服的消防員,還有警察。
他們的目光一致望著樓頂。
「窩囊廢,你倒是跳下來啊。」
警察呵斥那人一聲:「瞎摻和什麼啊你,都給我閉上嘴巴。」
「浪費大家的時間,要跳就趕緊跳。」
消防員馬不停蹄地將救生墊充氣,擺放在牆角邊。
黎棠不經意地牽緊穀雨的手,他聽著人群中男人們的笑聲,還有女人的呼喊聲,手顫了一下,腳步忽然停住。半空中的夕陽掛在天邊,一大片紫紅色的彩雲,慢慢往西北方向飄去。
穀雨抬頭往上看了一眼,一名穿著病號服的男人正站在頂樓上,面朝外,在不遠處有一群穿著制服的警察和消防員,正在勸解。
黎棠小心顧看著他,好不容易避開了人群,將他拉到車旁。
小孩的尖叫聲,男人持續不斷的談笑聲。警察抓捕起鬨者的聲音:「抓住他。」
穀雨的身子抽搐了一下,臉色驟然變得慘白。
小孩逃跑的腳步,不及大人的追趕,他被摁倒在地,迎來的是一次次皮綻肉開的鞭打。母親嘶吼的聲音,衣衫襤褸,一群男人對她的強暴,好似一群豺狼撕咬一隻兔子。
一幕幕恐怖的畫面,猛地浮現在他的面前。
周圍的一切美好,都變得破碎。
天邊的五顏六色霎時間變成了那抹伴著鮮血的紅色燈光。
那聲聲求救,迴蕩在耳邊。
黎棠剛打開車門,把一袋藥放進后座。車門一關,「嘭」的一聲,穀雨突然蹲在地上,抱著頭,雙手緊緊扯著自己的頭髮,縮成一團,小聲抽泣著。他的眼神充滿恐懼,淚水瘋狂湧出:「不要……」
好在身後的人都在觀看樓頂,沒有人注意到被遺落在一旁的兩座孤島。
黎棠見到他這模樣,蹲下身子緊緊抱著他,淚如雨下:「不要怕,是我,我是黎棠。這裡沒有那些壞人,我帶你回家。」
他趴在她的肩膀上,聞著衣服上那股熟悉的薰衣草香,緩緩回神。
她為他擦去淚水,捧著他的臉,輕聲哄著:「不要怕,我們回家。」
穀雨的嘴角艱難地扯出一抹難看的笑來,他的眼神注入了一絲安定,與恐懼衝擊。
黎棠為他開了車門,貼心地為他繫上安全帶,撫摸著他的臉,說:「回家。」
「嗯。」
坐上車,黎棠啟動汽車,離開了嘈雜的人群。
路上,穀雨望著車窗外,左手抓著她的外套衣角,膽怯開口:「黎棠,對不起。我也不想這樣的……」
「沒事,韓醫生說你會好起來的,我們聽醫生的話,好好吃藥,好好吃飯。」
穀雨呆呆地,他說:「我只會拖累你,成為你的負擔。」
黎棠心疼地要死:「你都沒有嫌棄過我,我怎麼會覺得你是負擔呢?笨蛋。」
「可是巫婆說了,我是你的災難。」
黎棠扯著嗓音,輕哼一聲:「她是騙人的,專門騙你這種人傻錢多的。」
她又提起了那執念般的200羅蘭盾,假裝生氣地跟穀雨算了一筆帳,告訴他以後不能讓他持家裡的財政大權。
以玩笑的方式,給他講未來的規劃,給他希望。
活下去的希望。
健康起來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