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刺
2024-06-12 00:16:52
作者: 喪野
沉穩的鼻息聲,黎棠聽得出來穀雨睡得很踏實,沒有做噩夢。
黎棠盯著他的睡顏,絲毫沒有困意。直到他進入深度睡眠,黎棠才從他的懷裡挪開。她躡手躡腳走出臥室,關上房門後,開始整理家裡的衛生。
行李箱中的所有衣物,都被她放進髒衣簍里。
花了約莫一個小時,終於將家裡的衛生搞定。剛坐在沙發上休息,又馬不停蹄拿起手機,點開外賣軟體,購買大量的肉菜和生活用品。
做完所有工作,她拿出記事本,上面早早記著幾條待辦事件,比如穀雨病倒了,工作室應該怎麼辦。再比如,穀雨的心病該找哪位醫生醫治等等。
黎棠望著家裡的每個角落,將想到的一切事物記錄下來。
沒多久,手機在沙發上震動。
黎棠放下記事本,瞧了一眼,是陌生號碼。她接起電話,聽到門外和電話里同時傳來的聲音:「您好,您的外賣到了,就放在門口。」
「好的,謝謝。」
掛去電話,黎棠走到門邊,聽到門外的腳步聲逐漸離去,才開門。
一大袋食材躺在地上,她艱難地將袋子拖進屋裡。拆開袋子,把所有肉和菜分別整理好放進冰箱,又拿出部分食材,準備下午飯。
這些天,黎棠精神過度緊張,失眠好幾天了,此時她完全沒有困意,也無需倒時差。她挽起袖子,清洗排骨,打算先熬湯。
荔城沒有什麼年味,一片死寂。除了家家戶戶換上嶄新的春聯,蘭亭閣安靜得可怖。整座小區,除了湖中央那兩隻天鵝的叫聲,沒有聽到其他聲響。
不過這樣也好,黎棠心想,這正是穀雨恢復身心的好時候。
剛將所有食材放進湯鍋里熬煮,黎棠拿出一根萵筍削皮。滿腦子都在思考一切會發生的事情,並假設出問題的應對措施。
一邊想,一邊記錄在記事本上。正想到工作室的事情,門被敲響。
黎棠駐足在廚台前,心跳加速,仔細聽著屋外的動靜。她脫掉拖鞋,輕手輕腳走到門邊,在貓眼裡查看外面的情況。
宇文浩正站在屋外。
黎棠打開門,滿臉驚訝:「宇文叔,你怎麼來了?」
宇文浩見到黎棠,她的手上還拿著一把削皮刀,刀尖正向著他。他先是一愣,然後鬆了一口氣,拎起地上的一袋袋禮品,走進屋。環顧四周,問了聲:「穀雨呢?」
黎棠放下手中的削皮刀和萵筍,洗了手,隨手擦在身上。她說:「他剛睡下。」
宇文浩指著放在餐桌上的禮品,壓低了聲音:「帶了點年貨來,雖然年也快過完了,但他嬸兒怕你們沒準備,拿了點放在家裡備用。」
看著堆滿餐桌的年貨,黎棠受寵若驚:「宇文叔,這不符合規矩,應該是我們晚輩去給你和嬸嬸拜年才對。」
「一家人,哪裡還需分合不合規矩?你們小年輕每年都健康平安,我們做長輩的就安心了,其他都是小事。」
宇文浩小心翼翼走到臥室門口,輕輕推開門,看到熟睡的穀雨,注視很長時間後,才將門關上。
荔城的供暖持續到三月,外面的天氣逐漸升溫,屋裡的溫度和春末夏初無異。只待了一會兒,宇文浩便覺得出汗了。他走到客廳,坐在沙發上,解開外套,摘下帽子。
黎棠端來一杯茶水,道歉:「我跟穀雨早上剛回來,還沒來得及去給你和嬸嬸拜年,希望叔叔不要生氣。」
宇文浩小抿一口熱茶,說:「我都知道了。」
黎棠坐在一旁,錯愕地望著他。
宇文浩放下茶杯,說:「今天早上,在機場工作的朋友看到你們回來了,我才過來的。」,頓了一頓,他繼續說道:「你們去了羅蘭頓,我們這些老不死的都知道。他媽媽去世的消息,我們也都知道。」
「宇文叔……」黎棠欲言又止,不知該從何說起。
宇文浩問:「他情況怎麼樣?我是指他的精神狀態。」
黎棠說:「不太好。他想起過去一些不開心的事情,有些應激反應。」
宇文浩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放在茶几上。
黎棠拿起名片一看,是荔城軍醫院精神科的韓醫生。
宇文浩指著名片說:「已經打過招呼了,是位很厲害的心理醫生,帶他去看看吧。」他低下頭,撫摸著他的外套,緩緩開口:「當年,他不配合做心理治療,那根刺沒拔出來,拖著拖著,他也長這麼大了。既然看到那根刺冒出來了,就得趁機拔掉。」
黎棠的指尖觸摸著名片上的凹印,一場及時雨忽然來臨,又似是蓄謀已久的旱地上的暴風雨。
終究降落。
宇文浩說:「那傢伙生前,跟我商討過這件事,他都幫你們安排好了。」他抬起頭,眺向黎棠。只是幾天的時間,黎棠的臉頰凹陷了些,臉色憔悴不少。宇文浩內心一陣酸楚,柔聲說道:「沒什麼過不去的,遇事就解決事,一個一個解決,都會過去的。」
黎棠點了點頭,眼角微微泛紅。
宇文浩囑咐道:「有什麼事情沒辦法解決的,就找我們。如果沒辦法跟我開口,就找佳寧。」他著重點明:「侄媳婦,你要記住,我們是一家人。」
他談起過往,聊起他們那群人年輕時的過命交情。三四十年前,大家為了在荔城立足,彼此下了不少功夫,大家互幫互助,才有今日。
他們不是一家人,甚是一家人。
宇文浩的眼光閃爍著:「雖然那傢伙不在了,但還有我們這幾個老不死的在前面頂著,天是不會塌下來的。」
黎棠抹去眼角的淚,為他們過去的交情感動,也為自己內心的擔憂畫上句號。她現在的思路很亂,試著慢慢縷清。她拿出記事本,將自己考慮到的所有問題,一一與宇文浩商討。
聊到工作室的問題時,她說:「穀雨他一時半會也沒有辦法去工作,我也沒接觸過工作室的事情,不太懂,還得麻煩叔叔幫忙看著。」
宇文浩的目光瞥向被寫得密密麻麻的記事本,面目祥和道:「放心,你們去羅蘭頓之後,就已經安排好人手幫忙看著了。」他順帶誇了一句:「你弟弟人小鬼大,是個不錯的人才,我打算年後把他帶到身邊培養培養,將來輔佐穀雨打理工作室。你覺得呢?」
「全聽叔叔的安排。」
商討了許久,宇文浩將他已經安排好的事情全盤托出,並告知黎棠皆可安心,她只需陪伴照顧好穀雨。其他的事情,一切有他。
黎棠將宇文浩送到門口,他戴上圍巾,扯了扯領口。剛要轉身,他回頭望著黎棠說:「孩子,辛苦你了。」
黎棠鼻尖一酸,搖了搖頭,抿唇一笑。
在蘭亭閣過了幾天安靜的生活。
黎棠會在早上和晚上帶著穀雨出去外面散散步,年快過完了,蘭亭閣的住戶陸續回城。很明顯的,荔城的人一天比一天多,一天比一天熱鬧。
好不容易,穀雨恢復了平靜,卻又在某天的清晨,撞見一群吵鬧的小孩,他變得惶恐不安。黎棠將他帶回了家,給他換上家居服。
穀雨坐在床邊,黎棠正在為他系紐扣。他瘦了不少,原本健壯的身子,現在變得乾癟。每天的飯量不多,睡眠不規律,有時候嗜睡,有時候整天閉不上眼睛。
昨晚,心理科的工作人員給黎棠發來信息,告知她韓醫生回國了,今天開始上班,讓她下午帶著穀雨去做心理治療。
黎棠用手指梳了梳他的頭髮,幫他紮起丸子頭,綁的是她的粉紅色小熊發圈。她笑著說:「真可愛。」
他望著她,疲倦的面龐勉強擠出一絲笑來。
黎棠說:「吃完午飯,我帶你去看心理醫生。」
穀雨一怔,低下了頭。坐立不安:「你是不是覺得我不正常?」
黎棠驟然明白,他的膽怯。她彎著腰,捧起他的臉,額頭相抵,溫柔安慰道:「穀雨,現在這個社會,大家心裡多多少少都會有點小毛病,那是刺,得拔掉。即使它沒有讓你覺得疼痛,但也不能任由它生長,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一起走,要健健康康的,才不會在半路跌倒。」
雙方溫熱的鼻息互相交融,他攬住她的身軀,她撲通跳動的胸膛吻著他的側臉。那聲聲心跳音,傳入他的腦海,安撫著他的不安。
「我知道你以前過得很辛苦,很無助。但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有我,我會保護好你的,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
男人姦淫的笑聲,長發女人兇狠的面容。
黑暗又悶熱的衣櫃裡,只有自己的呼吸聲。
母親的慘叫,父親的懦弱。
神思一晃,現實和幻境交雜在一起。
穀雨的眼神飄忽不定,聲音微顫:「黎棠,不要把我丟去精神病院。」
黎棠趕緊解釋:「不會,我們只是出門去做心理諮詢,讓醫生幫你把心裡的刺拔掉。順便帶你出去走走,曬曬太陽。我會陪在你的身邊,不會有壞人的。」
穀雨點點頭:「好。」
吃完午飯,黎棠將碗筷放進洗碗槽里,穀雨跟著她走來走去,寸步不離。
黎棠想起小時候,黎輝剛剛學會走路那會兒,也是這樣跟在她身後,看著她做家務。黎棠覺得很好笑,很可愛,又莫名覺得很心疼。
三十幾歲的大老爺們,忽地變成粘人的小孩,沒有一點安全感。
黎棠把抹布洗乾淨,指揮著穀雨:「幫我把桌子擦一擦。」
穀雨接過抹布,認真地擦拭著餐桌。
擦完桌子,他又站在黎棠身邊,幫著她把碗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