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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夢魘·失憶

2024-06-12 00:16:46 作者: 喪野

  谷涆長和宋明貞坐在另外一輛汽車上,她趴在車窗上,對著漆黑的夜景感到驚奇,時而發出尖叫聲,時而大笑。

  谷涆長擔憂著她的病情,這一路回來,她沒有再正常過。

  醫生朋友老劉看出了他的擔憂,安慰道:「已經到荔城了,你把心放下,無論她們是身體上還是精神上的疾病,我都給你安排最好的醫生。」

  「辛苦你們了,給你們添麻煩了。」谷涆長的聲音有些發顫,那間破舊的屋子裡的一幕幕還清晰地留在腦海中,他快要被自責淹沒。

  是對朋友的自責,也是對家人的自責。

  「都是一家人,說這些幹什麼?」老劉忽然笑著說:「我跟你們說啊,前兩天,宇文浩再慢一點打電話來說明狀況,他哥差點就親自去江城翻天了。」

  開車的朋友玩笑道:「欸,看不出來啊,宇文斌這傢伙平時那麼沉穩的一個人,這次居然沉不住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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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涆長坐在后座,疲憊地說不出一句話來。

  朋友說:「我屬實也沒想到,他居然會有這麼急躁的一面。」

  夜漸深,荔城的風颳得越大。

  要變天了。

  荔城的雨季,在六月,準時來臨。

  醫院裡,明語還未醒來。

  為了治療他後背的傷,只能讓他整天趴著。

  一群大人圍著這個骨瘦如柴的小不點,宇文浩咒罵道:「這群龜孫子,下手這麼狠。」

  那一道道疤痕,深淺不一,有的再深一點點,就要看到骨頭了。

  女人們根本不敢細看,都躲在角落裡偷偷抹眼淚。

  谷涆長躲在消防通道里,悔恨自己沒有保護好她們。複雜的情緒瞬間上頭,他捏起拳頭,一拳一拳地打在牆壁上。

  倏忽之間,牆壁上沾染他的血跡。

  宇文斌找來,看到他的行為,立馬伸出手去阻擋。不料,谷涆長的拳頭打在他的掌心中,疼得他慘叫一聲。

  谷涆長驚慌之餘停止情緒發泄,立馬查看宇文斌的手。

  宇文斌甩了甩麻痹的手掌,看了一眼,肉眼可見的紅腫和淤青,他反過來安慰谷涆長:「沒事。」他看著谷涆長手骨關節皮綻肉開,傷口的表面布著一層白色的灰燼,說道:「你這手是不要了嗎?手沒了,以後還怎麼修書?還怎麼把這行業傳承下去?」

  谷涆長垂頭喪氣,坐在階梯上,他的左手抓著右手的手腕,啞口無言。

  宇文斌坐在他的身旁:「遇事就解決事,一個一個解決,不要著急。沒什麼過不去的,天是不會塌下來的。就算天塌了,還有我們這群兄弟幫你頂著。」

  谷涆長許久才開口,聲音微顫:「我實在不敢想像,她們母子倆到底遭受了什麼?」他的眼神黯然失色,眼底漸漸泛出淚光:「當年,我離開江城前,還偷偷地去見過她們倆。那時候,她說她很幸福……小孩只有這麼點大,我還開玩笑說,真不知道這個小東西能不能活下來……」

  谷涆長失了理智,扇了自己一巴掌,胡言亂語:「我真該死,沒有保護好她們。」

  宇文斌擒住他的手臂,說:「這不是你的錯。」

  谷涆長的雙目疲倦黯淡,密布血絲:「她為什麼就那麼不聽話,非要跟那個人,搞得家破人亡,現在還要連累孩子。」

  谷涆長多年來的委屈和不滿,一次性傾瀉出來。如是洪荒,淹沒了陽光明媚的田園假象,他並非整日見到的那般理性沉著,他也有柔軟脆弱的一面。他把面前的宇文斌當成了兄長,當成了已故的父親,訴說著這些年來的不易。

  宇文斌頓覺心酸。

  谷涆長捂著雙眼,肩膀微微顫抖著。

  沉默許久,谷涆長也發泄完情緒,他面帶愧疚說了聲:「對不起,我失態了。」

  宇文斌笑了一聲:「大家都說你刀槍不入,好似沒有血肉的機器人。今時今日才知道,你只是太會偽裝了。」他拍了拍谷涆長的肩膀,小聲說道:「放心,我不是宇文浩,不會大嘴巴說出去的。」

  谷涆長跟著笑了,抹去淚水,他深呼吸著,內心壓抑許久的情緒終於得到了緩解。

  宇文斌好奇問道:「她姓宋,你姓谷,怎麼會是兄妹?你們有人是領養的?」

  谷涆長說:「是親兄妹沒錯,宋氏是我母親的姓氏,我隨父親姓。別人家的孩子大多是因為父母不和分開姓,我們家是因為父母相愛,才分開姓的。」

  宇文斌又問:「那個人,你沒見過?」

  谷涆長搖了搖頭:「她不敢跟我提起那個人,她知道我的脾氣。只跟我說過,她喜歡上一個已婚的男人。如果我知道是姓明的,打死也不會放她走。明孟兩家,當年在江城不過都是地頭蛇罷了。」

  如若不是前些天的那通陌生的電話打來,或許谷涆長永遠都不知道胞妹的處境,也不會知道她過得並不幸福。

  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編織的美夢裡,無法自拔。

  宋明貞在精神科醫師的干預下,短暫性地恢復了神志。她一見到谷涆長,第一時間跪在他的面前,請求他的原諒:「哥,我知道錯了。」

  谷涆長疲倦的雙目,已經哭不出來了。他的手掌撫摸著她消瘦的臉頰,心疼又憎恨。最後,他還是選擇了擁抱她,輕聲說道:「是我沒有保護好你們。」

  宋明貞著急問道:「明語呢?我的孩子呢?他怎麼樣了?」

  谷涆長說:「退燒了,他太累了,現在需要休息。」

  宋明貞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她嘴裡不斷說著:「哥,救救我的孩子。」

  心臟伴隨著她的哭聲,被用力揪著。

  很疼。

  兩天後,明語終於醒來了。谷涆長正彎著腰給他上藥,他拉住谷涆長的衣擺,虛弱地喊著:「爸爸。」

  谷涆長對著這個趴在床上無法動彈的小傢伙,暗自撒氣,棉簽被折成了兩段,他沒好氣地說:「我不是你爸爸。」

  「爸爸,救救媽媽。」

  頓時,谷涆長的鼻子一酸,把棉簽丟進腳邊的垃圾桶里。

  「救救媽媽。」

  說了幾句,明語又睡去了。

  朋友的太太們輪流到醫院幫忙照顧明語,在大家的悉心照顧下,明語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健壯,後背的傷也慢慢痊癒。他總是錯將谷涆長當成自己的父親,對過去的事情一問三不知。

  並且,谷涆長多次發現,明語夢魘,親眼目睹過他在睡夢中猙獰、狼狽的模樣。

  有一回,明語問谷涆長:「爸爸,我叫什麼名字?」

  「明語。」

  谷涆長剛說完,才意識到明語該進行心理治療了。

  三番五次的心理治療,並沒有得到好的反饋。明語抗拒與心理醫師溝通,有意要將過去忘記,每回有人問起他過去的事情,他只會尖叫反抗。

  漸漸地,他徹底把過去忘記。

  醫生說:「看來是伴隨解離性失憶症的創傷後壓力心理障礙,身體方面沒有問題,應該是遭受了非人的虐待,帶來的衝擊引發的創傷性壓力症候群。」

  谷涆長無奈道:「這個問題,必須讓他自己解決。」

  最後,在心理醫生的建議,和時勢所造,谷涆長開始選址搬家,搬到一處人煙較少又絕對安全的地盤去。他決定讓明語開始新的生活,以新的身份在新的城市,重頭開始人生。

  谷涆長拿著辦理好的身份證件,告訴明語:「從今天開始,你叫穀雨,你是我的養子。」

  可明語,又在此時記憶錯亂,性情大變,抗拒道:「我叫明語。」

  谷涆長面對明語的反抗,變得暴躁不安,幾近怒吼的聲音:「穀雨,你叫穀雨,我不准你姓明。」

  「我姓明,我不姓谷。」

  當他完全忘卻過去時,又變得糾結過去、嘗試找回過去,慢慢地,變成了一種執念。

  兩人無聲的對抗,在這一刻,埋下伏筆。

  除了花花草草,谷涆長沒有養過任何生命性質的事物,這個小傢伙的到來,打破了他長久以來寧靜的生活,他將自己的所有懦弱和溫柔都藏了起來,變得不言苟笑、嚴厲萬分。

  又在朋友們的關照下,一點一點地將這個小孩拉扯大。

  宋明貞的正常狀態並沒有持續多久,時常陷進瘋癲狀態。回到荔城後,宋明貞與明語再沒有再見過,不是谷涆長狠心不讓他們母子相認,而是每回提到明語,宋明貞就發瘋。

  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宋明貞的身體狀況逐漸好起來。

  後來,在宋明貞的心理主治醫師的建議下,谷涆長將她送往羅蘭頓。

  為了緩解谷涆長的壓力,朋友們幫忙包攬了宋明貞一切事務。事無巨細地將她妥善安排進愛爾城精神病院裡,那裡有著極好的服務和治療,又恰巧是宋明貞最愛的一座國家。

  一開始,谷涆長一個月就要跑去羅蘭頓一趟,確切知道宋明貞適應當地的環境和生活後,才放下長期懸著的心。

  之後是兩個月去一趟,半年去一趟,最後是一年去一趟。

  長久以來,谷涆長靠著和宋明貞的主治醫生郵件溝通,知道宋明貞的所有大事小事,在日常生活之餘,一點一點為她規劃以後的人生。

  谷涆長也在那段時間,堅決終生不婚。他要將自己的一生,傾注在這世間唯二的血脈上。

  他只想悉心照料好她們兩人,即使時常恨意浮現,可愛意,往往是最後的贏家。

  愛和恨,同時割裂著他的人格,折磨他大半輩子。

  尤其是面對明語時,望著身上流有惡人血液的小孩,恨意總不自覺地湧向,久久抹不去。

  谷涆長的一生,都處在極端的矛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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