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恨
2024-06-12 00:16:19
作者: 喪野
入住的酒店,位於羅蘭頓的首都——哈爾城。
對於整個羅蘭頓來說,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就是落在哈爾城的土地上,它位於國土的最東邊。
早晨6點鐘一到,陽光就從窗簾縫中偷偷溜進來。昨晚睡覺前,因為室內的暖氣太熱,穀雨將窗開了一道縫隙,微風吹拂著紗簾,帘子下擺里縫合的金屬片,不停撞擊著牆面,發出細碎的聲響。
屋外的鳥開始叫著,黎棠聽著吵聲醒來,走去將窗戶關緊。
剛關上窗戶,聲音便隔絕了。
忽然又聽見門外,拖拖拉拉的腳步聲。雖然很小聲,但是同樣刺激著黎棠的大腦。她重新鑽進被窩,躲進穀雨的懷裡,睡了個回籠覺。
宋明貞所在的精神病院,和目前酒店的位置,兩者不隸屬於同一個城市。精神病院在哈爾城的西南方向,屬於愛爾城。但是這兩個地方,僅僅隔著5個街區而已,車程也只需10分鐘。
穀雨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坐在計程車上。
司機是個黑人,一路上放著歡快的嘻哈音樂,司機跟著音樂唱著,身子搖擺著,心情看起來特別好。
黎棠望著車窗外的風景,昨晚下的大雪,已被新的一天的太陽融化。地面只剩下濕漉漉的一片。
走進精神病院的大門,一股不寒而慄的氣息撲面而來。
壓抑的,痛苦的,撕裂的。
陣陣嗄嘶的聲音,從大樓里傳來。
再仔細一聽,整棟大樓像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分割,左邊區域一點動靜也沒有,而右邊的方向,是撕心裂肺的吼叫。
一名穿著白色工作服的護士小姐,著急地推著醫用推車,沖向右邊方向的大樓。
鐵盤子裡的瓶瓶罐罐隨著凹凸不平的地面,不停跳動著,發出碰撞的聲響。
猛地一個拐彎,護士小姐差點跟著推車被甩了出去。她慌亂地朝著辦公室內的同事大喊:「我需要幫手。」
不一會兒,幾名金髮碧眼的護士從辦公室里走出來,她們急匆匆地往樓上趕去。
走進大廳,只有一名穿著白色制服的黑人小姐坐在櫃檯前。
穀雨走過去,說道:「我是來找宋明貞女士的。」
前台小姐正拿著一把銀灰色的銼刀修整指甲,白色的灰燼落在黑胡桃木桌子上。她目不轉睛盯著手機上的電視劇看,只抬頭看了穀雨一眼。她冷冷地問道:「有預約嗎?」
「沒有。」
前台小姐從抽屜里拿出一本登記冊,說道:「請先登記你的身份信息,批准訪問後,我們會通知你的。」
穀雨低頭盯著那張空白的表格,說:「我是她的兒子。」
「預約,誰來了都需要預約。」前台不耐煩地瞥了穀雨一眼,繼續看她的電視劇。
穀雨正愁著如何才能訪問時,突然想到那個牌子。他從口袋裡拿出寫著「0220」號碼的牌子,放在前台的桌子上。
前台一看,她驚訝地「哦」了一聲,忽然就變了臉色,開始笑臉相迎,她跟穀雨說:「麻煩稍等,先生。」
前台拿起台式電話,按下三個數字後,對著話筒說:「阿加醫生,0220有訪客,但是這一次不是那位先生了,是一位年輕的先生。」
沒有聽清對方說了什麼,前台就掛斷了電話。
前台小姐指著旁邊的座位,禮貌地說:「麻煩在那邊坐著稍等一會兒,將會有人帶你們進去。」
屁股還沒坐穩,一名穿著白大褂的女醫生,大步走來。
前台走出櫃檯,主動介紹:「先生,這位就是你母親的主治醫師,阿加·布朗德醫生。」
阿加一頭銀白色的長髮,戴著金絲框眼鏡,她的眼珠子是淺藍色的,寬鬆的白大褂下,能明顯感受到她的身材前凸後翹。她的神態自信而從容,她向穀雨伸出手來,親切問候:「你好,我是阿加·布朗德,你可以叫我阿加。很高興認識你,先生。」
「你好,阿加醫生。」
兩人互相握手,穀雨拿出號碼牌,開口說:「她是我的母親,我想見見她。」
阿加盯著那牌子,將手揣進口袋裡,她思考了一會兒,說道:「先生,給你號碼牌的那位谷先生,有沒有提前告訴過你,關於你母親的病情?」
「有。」
阿加說:「你的母親目前沒法正常與人溝通,甚至會出現應激反應,可能會導致這場會面不順利,希望你能提前明白。」
「我明白。」
阿加轉身跟前台小姐說:「麻煩你通知一下0220的看護,我將帶他們進去見一見宋女士。」
「好的,阿加醫生。」前台小姐拿起桌面上的台式電話,撥打過去。
阿加帶領著穀雨和黎棠,走進右邊的大樓。
走過一道道鐵門,吼叫的聲音越來越大聲。走廊仿佛沒有盡頭,兩側都是緊閉的病房門,刺鼻的藥水味和周而復始的鐘聲,撕心裂肺的哭聲,還有病人在屋裡的踱步聲。
忽然間,一名狂躁病患者拍打著鐵門,發出的聲響如雷貫耳,嚇得黎棠面容失色。
阿加說:「不用怕,他們傷害不到你的。」
穀雨的腳步隨著越來越靠近,愈發沉重,他的心臟不停撲通地跳動。他緊緊地抓著黎棠的手,就快要將她捏碎。
阿加往左邊拐去,又是一條走廊,大樓的設計錯綜複雜,沒一會兒就不記得剛剛走過的路了。
走廊的盡頭,又是一道鐵門。一道光亮從那裡傳來,伴隨著一股陰冷的風。無端的恐懼侵蝕著黎棠的內心,她不時抬頭望向穀雨。
穀雨的目光緊緊盯著那抹光亮。
阿加拿出鑰匙,打開最後一道大門。
與樓道里的氣氛不同,這裡是醫院的後院,一片綠色的草坪,三三兩兩的病人穿著特製的條紋病號服,身旁跟著幾名看護,他們坐在椅子上曬太陽。
和正常人一樣,說說笑笑著。
其中一名患者的雙手被制服困住,她的頭髮凌亂,笑嘻嘻地往黎棠這邊衝過來。
看護眼疾手快,將她拉住,說道:「你現在需要曬太陽,不可以亂跑。」
患者緊盯著黎棠,說:「我想跟她玩。」
「不,你並不想。」
又穿過一座大樓,每過一道門,阿加都要將門重新鎖上。繞了很多的路,站在最後一棟大樓前,阿加說:「先生,接觸患者的時候,我們要溫柔一些。」
「明白。」
黎棠向穀雨投去疑惑的目光,穀雨向她解釋了一遍。最後又問她:「害怕嗎?要不,我自己進去……」
「不害怕。」
阿加從口袋裡拿出工作證,在大門口的門上刷了一下。
門緩緩打開。
跟著走進去,裡面一片祥和,奶香味飄來。有的人在抬東西,有的人正在給杯子蛋糕裱花,還有的正在攪拌麵團。
一群不同膚色的人,穿著同樣的制服,在這裡,和諧地做著甜品。
一名亞洲面孔的女生走來,說著:「阿加醫生。」
阿加向穀雨介紹著:「這位是你母親的看護,她叫Annie。」
女生主動伸手:「鄭亞妮,我是華裔,你母親的隨身看護,我們可以用中文溝通。」
黎棠激動地與她握手,終於不再是她聽不懂的鳥語了。
阿加說:「這位是宋女士的兒子,他想見見宋女士。」她問鄭亞妮:「宋女士今天怎麼樣?」
「她今天的狀態還不錯,今天分派到為杯子蛋糕裱花的任務,很開心。」
鄭亞妮將三人帶到另外一個房間門口。她指著坐在最裡邊的一個女人,說道:「那位就是你的母親。」
滿桌子的杯子蛋糕,一群不同發色、膚色、不同年齡階段的女人,安靜地坐在桌子前,拿著奶油正在給蛋糕裱花。
宋明貞滿頭白髮,但是她的五官依舊精緻且和諧。臉上看不到一絲皺紋,她的面容和照片上沒有多大的變化。她抬頭,見到鄭亞妮,從桌子上拿起一個餐盤,放上幾個剛剛裝裱好的杯子蛋糕,開心地走向門口。
鄭亞妮說:「這些都是你剛剛做的嗎?」
「我是不是很厲害?」宋明貞像小孩子一樣,向鄭亞妮索求誇獎。
鄭亞妮誇獎道:「你真厲害。」
宋明貞將餐盤上的杯子蛋糕,分給他們。
阿加拿起杯子蛋糕,一邊吃一邊誇獎:「你真是藝術家,這手藝太厲害了。」
宋明貞被誇得笑顏滿開,她將一個粉紅色花朵的杯子蛋糕遞給黎棠,怔怔地盯著黎棠看。轉頭問鄭亞妮:「這是誰家的姑娘?」她又轉回頭,打量著黎棠,抬起一隻手摸著黎棠的臉,微笑說道:「你真瘦,應該多吃點,太瘦了不好。」
黎棠接過杯子蛋糕,悄悄抬眼望著穀雨,微笑著沒有說話。
宋明貞的手很暖和,她的聲音也很溫柔。她拿起餐盤最後一個杯子蛋糕,放在穀雨的手裡,她抬頭,望著他。端詳著,說不出一句話來。
忽然間,餐盤掉落在地上,「嘭」的一聲。宋明貞的臉色變得猙獰,她的全身不停顫抖著。她用力推開了穀雨,嘴裡不停說著:「明榮山,明榮山……」
鄭亞妮見狀,立馬抓住她的雙手,安慰道:「深呼吸,不要害怕。」
阿加醫生上前,擋住宋明貞的視線,說道:「他不是。」
說著說著,宋明貞的情緒激動不已,大聲尖叫著:「明榮山,我恨你。」她不停地重複著那句話:「明榮山,我恨你。」
幾近癲狂,抓耳撓腮,不停地吼叫著。她喊破喉嚨的聲音,響徹整個走廊里。其他看護們進入緊急戒備,生怕宋明貞這一鬧,將其他患者的情緒也帶動起來。
鄭亞妮和阿加醫生將她拖進另外一間房間,穀雨剛要上前,就被一名護士攔住:「在這裡等著,不要亂動。」
沒兩分鐘的時間,一名護士立馬推著醫用推車進入那間房間裡。不一會兒,宋明貞的聲音靜止了。
穀雨怯怯地挪動雙腳,走到那間房門口,透過玻璃,見到宋明貞被捆綁在病床上,她的身體沒有了力氣,只剩下還在掙扎的雙眼,她盯著門口,雙唇還在念著那句話。
「明榮山,我恨你。」
聲音很小很小,那份恨意卻很濃烈。
黎棠費力將穀雨拉開,不讓他去看。
穀雨的胸脯上下起伏很明顯,他的右手僵硬地抓著那個藍色花朵的杯子蛋糕,低下了頭。他像做錯事的小孩子,不知所措。
等宋明貞睡去,鄭亞妮和阿加醫生同時走出病房來。
鄭亞妮說:「宋女士一定是想起了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了。」
阿加說:「先生,我想我們需要談一談。」
穀雨愣神,直到黎棠叫了他一聲,他才反應過來。他的喉結上下滾動,清了清嗓子,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