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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烏鴉

2024-06-12 00:16:01 作者: 喪野

  新年的第一天,殯儀館。

  在莊嚴肅穆的告別廳里,一片死亡的沉寂。

  房頂上的烏鴉從天亮就一直在叫喚,空氣中瀰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氣息,只有鐘聲在耳邊迴蕩。

  昨晚半夜,又下了一場大雪,直到凌晨5點才停。屋外的道路上鋪滿潔白的雪花,白色的襟帶隨風飄搖。

  黎棠穿著一身黑色的服裝,頭髮上別著白色的髮夾。她獨自一人跪在靈櫃前,燒著紙錢,嘴裡碎碎念著,和谷涆長說話。即使谷涆長已經不會再回應她了,她還是不停地說著,並假想谷涆長會怎麼回答她。

  十二歲那年,黎棠前後失去最愛她的爺爺奶奶,她也像今天一樣為他們守靈。她的膽子可以很大,有時候也會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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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總在猜想,剛剛離世的人,他們的魂魄一定還在周圍,還未走遠,他們是聽得到後人跟他們講話的。

  穀雨忙前忙後辦理殯儀手續,安排追悼會、安排墓地等等事情。他一整晚沒有闔眼,鬍子開始肆意冒出,整個人顯得沒有一點精氣神。

  一大早,黎輝趕來。他走進告別廳,挨著黎棠跪著,他拿起疊放在一旁的紙錢,扔進火盆里燒。

  「你怎麼來了?」黎棠問他。

  「怕你們忙不過來。」

  黎棠看了一眼時間,這會兒才早上8點,昨晚穀雨才發布了訃告,應該還不會有人來。

  黎棠說:「你去幫你姐夫吧,他一整晚沒睡,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黎輝燒完手上的一沓紙錢,就出去尋找穀雨。

  穀雨站在告別廳門口打電話,身上的黑色西裝被蹭上一塊塊白色的印跡,胸前別著一朵白色胸花。黎輝過去,抓起他的衣角輕輕拍打,將那塊白色印跡抹去。

  穀雨講完電話,問道:「你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來看看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

  穀雨平靜地說:「都安排好了。」

  黎輝望著他憔悴的模樣,說著:「你去休息一下吧,有什麼事情需要做的,安排我做就行。」

  穀雨輕拍一下他的胳膊,嘴角勉強扯出一個弧度來,說道:「沒事。」

  穀雨轉身走進告別廳,他走到靈櫃邊,俯下身子,撿走落在谷涆長臉上的一片花瓣。他說:「都安排好了,您的朋友們都通知了,接下來幾天要辛苦您一下,會很吵鬧。」

  谷涆長靜靜地躺在一片花里,化妝師為他化了妝,臉色看起來沒那麼慘白恐怖,手背上的淤青也被遮蓋住。他的面頰凹陷得嚴重,眼眶也陷得很深。

  工作人員拿來兩箱蘋果,拆出來擺在香爐前。

  黎棠問道:「不是要芒果嗎?怎麼是蘋果?」

  工作人員錯愕,他望著穀雨說:「是這位先生交代的。」

  穀雨走到黎棠身邊,說道:「蘋果到時候是給賓客帶走的,這是養父生前交代的。」

  穀雨還記得,小時候和谷涆長第一次去參加葬禮,谷涆長就交代他,以後等谷涆長死了,一定要準備蘋果,給來弔唁的賓客,祝福他們一生平安。

  那時候,穀雨也會說,這是封建迷信。

  黎棠問:「芒果呢?沒有嗎?」

  工作人員說:「這邊沒有芒果。」

  黎輝說:「我去買。」

  說完,黎輝放下手中的紙錢,走出告別廳。

  工作人員將兩箱蘋果堆成兩座蘋果山,擺好後,離開了告別廳。

  屋外,一陣鞭炮聲響起,黎棠被響聲炸得身體一顫一顫的。

  穀雨放下手上的紙錢,捂住她的雙耳。

  鞭炮聲足足響了3分鐘,剛安靜一會兒,屋外又響起一陣陣女人的哭聲。

  黎棠轉頭,看向對面的告別廳,病逝老人的子女們,哭得很厲害,幾經昏厥。她低聲問:「我需要哭成那樣嗎?」

  穀雨轉頭往後看了一眼,繼續燒紙錢,說道:「養父不喜歡別人哭鬧。」

  「我也不喜歡。」黎棠回頭,對著谷涆長的遺像說:「爸,我們還是開開心心地走,反正大家都會死的,到了下面也會再見面。」

  黎棠碎碎念著:「爸,您要是在下面無聊的話,記得去找我爺爺,他很愛打牌的。」她將紙錢扔進火盆里,說道:「不過他有點老賴,每次打牌打輸就鬧脾氣,你得讓著他點,不要跟他計較。」

  穀雨在一旁輕笑一聲:「爺爺這麼霸道啊?」

  「那可不,爺爺脾氣很臭的。小時候叫我跟他打牌,他輸了就怪我不尊老愛幼。」黎棠皺眉,嫌棄著。

  一陣安靜後,身後又傳來哭鬧聲。

  黎棠又說:「您也可以找他釣魚,他很愛釣魚。也可以叫他做飯給您吃,他做的飯挺好吃的。」

  燒完所有的紙錢,穀雨扶著黎棠起身。

  跪得太久,黎棠的雙腿已經沒有知覺了。穀雨將她扶到一旁的木長椅上坐著,他輕聲說:「辛苦你了。」

  黎棠幫他整理好頭髮,又幫他吹掉落在衣服上的紙錢灰燼,掃了掃他的肩膀,說道:「不辛苦,最辛苦的是你,你得休息一下了。」

  穀雨搖搖頭,說:「我沒事。」

  黎棠將他的腦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說著:「眯一會兒,閉目養神也好。趁現在還沒有人來,你休息一下。」

  穀雨乖乖閉上眼睛,靠在她的肩上。

  黎輝買回來一箱芒果,放在香爐前,隨後坐到他們身邊。

  三人沒有說話,屋外再次響起鞭炮聲,穀雨睜眼,捂住黎棠的耳朵。

  許久之後,對面告別廳的棺槨被抬進焚化廳,子女也停止了哭靈。他們站在院子外閒談,說說笑笑。

  告別廳里瀰漫著香燭的味道,還有百合花、野菊花的香味。

  十一點鐘,第一位前來弔唁的賓客是宇文佳寧的父親,宇文斌。他俯下身子在谷涆長的靈柩前低言了幾句,最後,他說了聲:「安心去吧,有我們在呢。」

  宇文斌轉身,家屬謝禮,齊齊鞠躬。宇文斌的目光慈祥而有力,他抿了抿唇,輕嘆一聲,最後跟黎棠說:「侄媳婦,我跟他聊兩句。」

  黎棠點頭示意。

  宇文斌將穀雨帶出了室外,他們站在屋檐下,微風一吹,宇文斌開了口:「這幾天辛苦一點,把事情辦漂亮點。你的養父的社交圈很廣,各界人士都有,照顧到位一些,免得落人口舌。」

  穀雨點頭,說道:「我會的。」

  宇文斌抬手整理了穀雨的衣服,掃了掃他的肩膀,說道:「以後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們這些老一輩的,就開口,知道嗎?我們都是一家人。」

  穀雨的眼睛裡閃爍著光芒,如同繁星點綴,如鯁在喉,許久才擠出一聲:「謝謝斌叔。」

  宇文斌淺笑道:「雖然做不成真正的一家人,但你也是我看著長大的。人生路還很長,以後要堅強一點。」

  又聊了幾句,宇文斌就走了。他走後不久,便命人送來了花圈,擺滿整個告別廳門口。

  陸續有賓客進來告別廳里弔唁。

  穀雨和黎棠站在棺槨前答謝親友。黎輝在門口處,給每位要離場的賓客送蘋果,不斷重複著:「平平安安。」

  第一天來的賓客都是谷涆長荔城的好友,谷涆長的社交範圍很廣,國內外的政客、商人朋友很多。第一天就招待不過來。他們都帶著一束白玫瑰來,鮮花擺滿整個告別廳,門口還擺放許多親友送來的花圈。

  宇文浩很晚才來,他特地錯開了時間。剛進告別廳,他先燒了一大把香,嘴裡念著:「吃個飽,好上路。先去探路,以後等我去了那邊,得換你罩著我了。」宇文浩走到靈櫃前,看著谷涆長的遺容,聲音變得顫抖:「老傢伙,你受罪了。」

  宇文浩潸然淚下,雙唇不由自主地顫動,他說:「你啊你,活了五十多年,最後還是沒活明白啊。你真是遭罪啊。」

  說著說著,宇文浩大口喘氣,眼淚嘩啦啦地落下。

  宇文浩比宇文斌感性太多,他的情緒沒有他的兄長更能克制。他這一哭,惹得前來弔唁的賓客跟著落淚。

  穀雨將他扶到長木椅上坐著休息,宇文浩拉著穀雨的手,指著谷涆長的棺槨,說道:「當年這傢伙,可是吃了不少苦頭。」

  宇文浩和谷涆長共同的好友前來弔唁,看到宇文浩在哭,坐在他的身邊安慰著他。那人小聲地說:「行啦,別給年輕人添堵。哭哭啼啼的,等下老谷起來笑話你。」

  宇文浩又哭又笑,說道:「他要是能起來嘲笑我,我也不怕了。」

  前來弔唁的人太多,穀雨並沒有太多時間安撫宇文浩,他和黎棠站在一旁,答謝著每一位來的人。

  由於人太多,大家也都心照不宣,來送谷涆長最後一程,之後悄然離場。他們也並不怪罪年輕人的招呼不周。

  他們都是年輕時,一窮二白,來到荔城一起打拼的人。從一無所有到成家立業,為人父、為人母。甚至有一些是過命之交,所以情誼深厚。

  或許他們之間也有利益所牽扯,但那也是純粹的,帶著情感和承諾的。

  小時候,穀雨就被谷涆長帶著去見這些長輩們,零零散散的幾面。穀雨知道他的社交範圍廣,但今日才知道是這麼廣。

  宇文浩整理好情緒後,才做最後的告別。

  穀雨和黎棠深深鞠躬。

  宇文浩抿唇,雙眼通紅,什麼話也表達不出來了。他抬手摸了摸穀雨的腦袋,又幫他正了正胸前的白色胸花。

  他離開沒多久,屋外又飄起了小雪。

  賓客散盡,天也黑了下來。

  黎輝的聲音變得沙啞,今天幫忙招待了不少人。他一刻也沒有停下來休息,開始收拾廳內的物品。

  見到香爐的香燭即將燃盡,就過去續上。

  黎輝童年時期很愛粘著黎棠,姐姐就像是他的守護神,她天不怕地不怕。5歲時,面生的爺爺奶奶去世,原本守靈應該是黎輝這個長孫的職責,但是他的膽小太小了。黎棠自告奮勇,代替弟弟守靈。

  可黎輝又過分粘著姐姐,高不成低不就的,最後還是躲在黎棠身邊,學著黎棠的模樣上香,燒紙錢,一起為爺爺奶奶守靈。

  穀雨坐在長椅上,望著冰冷的棺槨發呆。

  黎棠時刻關注著穀雨的動靜,精神緊繃著,她坐在穀雨旁邊,握住他冰涼的手掌,為他哈氣。

  黎輝忙完室內的事情,就到屋外去,將被風吹倒的花圈扶起來。

  工作人員走過來,跟黎輝說:「餐食安排好了。」

  「好的,謝謝。」

  黎輝走到廳內,說道:「姐,姐夫,你們先去吃飯。」

  黎棠拉著穀雨,說:「走,吃飯。」

  穀雨就像是發澀的發條,反應慢了許多。

  黎棠走到棺槨前,說了聲:「爸,我們先去吃飯,吃完飯再回來陪您。」

  說完,她將兩人拉出屋外。

  雪花落在三人的肩膀上,落在黑色的衣服上,顯得落寞。

  屋檐下,清脆的風鈴聲隨風而響,黎棠回頭,見到兩隻烏鴉在半空飛騰。

  它們在哀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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