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太陽落下,不再升起
2024-06-12 00:15:58
作者: 喪野
12月的最後一天。
街道上到處掛著迎新年的標語,上班族即將迎來小長假,人人臉上笑容洋溢。工作室提前一天放了小長假,穀雨今天早上賴了一會兒床,還捨不得從被窩裡出來。
谷涆長昨晚點名要吃餛飩,必須要穀雨和黎棠包的,不要吃外面的。自從他吃過穀雨做的飯菜,整天就提要求,讓穀雨做飯給他吃。
兩父子的關係,在一頓頓飯菜里,越走越近。
黎棠站在臥室門口,刷著牙,她的嘴裡喃喃著。
穀雨扒開被子,看了她一眼,然後又倒在枕頭上,緊閉眼睛:「你說什麼?」
黎棠走近,掀開被子,冰涼的手伸進穀雨的後頸,嚇得他一激靈。
「起,起,起。」
穀雨猛地坐起身來,黎棠拉著他到衛生間洗漱。
洗漱完,穀雨開始熬湯底,又從冰箱裡拿出昨晚備好的肉餡,還有餛飩皮和一些小配料。放在餐桌上,拉開一把凳子,安靜地坐在那裡包餛飩。
黎棠換好一身衣服,從臥室出來見到穀雨挽起袖子包餛飩的樣子,忍不住拿起手機拍下照片。
穀雨抬頭,拉開旁邊的凳子,勾唇道:「谷家的好媳婦,過來幫忙。」
黎棠放下手機,挽起袖子,坐在穀雨身邊。她學著穀雨的手法,包出了醜醜的雲吞。
黎棠好奇問道:「你以前,是怎麼過春節的?」
「跟平時一樣。」
「沒有去拜年?沒有拿紅包?沒有煙花爆竹?」
穀雨說:「沒有。」想了想,他說:「有應酬,跟著養父去見一些長輩,生意上的或是他的朋友們,也就吃吃飯,聽他們聊天,最後負責將他們送回家。」
黎棠問:「北方不是過年要包餃子,吃餃子嗎?也沒有一起包過餃子嗎?」
穀雨回憶道:「26年來,一起吃過的家常飯,加起來還沒這段時間一起在醫院吃的飯多。」
黎棠頓愕,思慮片刻:「今年我們三口之家,過個不一樣的年吧。」
「你想怎麼過?」
「還沒想好。」
黎棠放下手中剛包完的餛飩,放進盤子裡。她起身,走到臥室拿出錢包,艱難地從夾層里掏出一枚硬幣。
她將硬幣洗乾淨,說著:「我看你們北方人吃餃子,會放硬幣在裡面,吃到的人會很幸運。」
「你知道的還挺多啊?」
穀雨接過黎棠遞來的硬幣,放進手中的餛飩中,他淺笑道:「別人是包在餃子裡,你是包在餛飩里,鬼點子真多。」
「我這叫聰明伶俐。」
穀雨包完最後一顆餛飩,他把手洗乾淨,準備下鍋煮。熬煮的湯還沒好,他站在一旁呆呆地看著,耐心等著。
這個男人撐起了這個家,也撐起了黎棠心中的家,屬於她自己的家。湯鍋冒出的熱氣,又一次讓黎棠感覺到人生很美好。她過去抱住了穀雨,臉貼在他的後背上,雙手緊緊摟著他的腰。
穀雨轉頭,又轉身,擁抱著她。
黎棠說:「謝謝你。」
「嗯?」
她的下巴抵著他的胸膛,抬起頭來,說道:「每天能看到太陽,能看到你,就覺得人生真美好。」
黎棠的側臉緊貼著他的心臟,撲通撲通的心跳聲,還有湯鍋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愛和柴米油鹽醬醋茶堆滿整間廚房。
他總是用身體力行告訴她,人間值得。
她慶幸,那時候,勸自己熬下來了。老天爺給了她一個超級超級棒的獎勵。
他撫摸著她的後腦勺,低頭親吻她的額頭。
湯鍋進入倒計時,發出滴滴聲。
黎棠放開了他,站在旁邊看他做飯,拿起手機拍照片,又錄視頻。
他為她先煮了一碗餛飩,之後再煮帶去醫院的一份。
兩人背對著背。黎棠坐在餐桌前,細細品著。而穀雨站在灶台前煮第二份餛飩。
「穀雨。」
穀雨手中的湯匙在湯鍋中輕輕攪拌,他輕輕回應,「嗯」了一聲。
「我好愛你啊,超級超級愛你的。」
黎棠不停地數著穀雨的優點,他似乎沒有缺點。她毫不吝嗇地誇讚著:「你怎麼會這麼棒,做飯好吃,什麼都懂,還很會賺錢,長得又好看。」
數來數去,他唯一的缺點就是不太會利用他的嘴巴來表達內心深處的感受,也不知道怎麼表達愛意。但是,這個缺點,總是可以忽略不計。
穀雨轉頭看了她一眼,眼眸里的寵溺比平時更飽滿。他望著鍋里沸騰的湯水,嘴角盛滿笑意。
去到醫院時,正好趕上飯點,電梯等了很久很久,都沒有等到。
黎棠忽然心頭一熱,調皮道:「想不想體驗一下刺激?」
穀雨不明所以,下一秒,就被黎棠拉著跑向樓梯間。身後的門一關,「砰」的一聲,她說:「比賽開始。」
話落,她跨步踏上台階,歡樂地朝著樓上奔跑。
穀雨在底下喊:「21樓,你想清楚了嗎?」
「沒想清楚,但是你肯定追不到我。」
黎棠已經奔到2樓去了,她向3樓衝刺。
穀雨大步踩著3級台階,他規律又有節奏的步伐,沒有一會兒就追上黎棠,並且與她拉開了差距。
黎棠走到7樓時,已經氣喘吁吁走不動道了。
穀雨放慢了腳步,站在10樓等她。
他的體力相比之前差了一些。之前,他會在工作間隙抽出一點時間鍛鍊身體。自從谷涆長生病後期,工作繁忙加上已經沒有多餘的閒心去鍛鍊,已經停滯了一段時間。
文創園裡就有一家健身房,谷氏的員工是那裡固定的常客。由於員工每天都要耐心坐在座位上,做修修補補的工作,容易肌肉勞損,谷涆長就在員工福利里增加了健身這一項。
可以說,文創園裡的健身房,前期就靠著谷涆長養活的。
穀雨放話刺激黎棠:「要認輸了嗎?」
黎棠的腳步緩慢,但從未停下,她已經爬到了8樓,仰頭喊道:「我黎棠,從不認輸。」
穀雨趴在扶手上,低頭往下望,勾唇淺笑。等到黎棠爬到他的身邊時,他已經休息好了。他使壞問道:「還爬嗎?」
黎棠擺了擺手,坐在台階上,張著嘴巴大口喘氣。
休息片刻後,黎棠說著:「還是搭電梯吧,老了,我走不動了。」
穀雨將她額前的碎發別到耳後,牽起她的手,走出樓梯間。
電梯的人少了很多,沒一會兒就等到了電梯。
走進病房內,黎棠直接倒在沙發上。
谷涆長問她:「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穀雨擺好餐桌板,將餛飩打開,盛出一小碗來。他不以為意地說:「她非要跟我比賽爬樓梯,爬到10樓就爬不動了。」
谷涆長關心道:「平時肯定很少運動吧?」
穀雨說:「就她這小體格,除了能扳倒黎輝,應該沒有別的能耐了。」
黎棠抬頭,有氣無力地說:「你少瞧不起我。」
谷涆長輕聲「啊」了句,從嘴裡拿出一個硬幣。
黎棠開心地站起來,走到他的面前,大喜:「爸,您第一顆餛飩就吃到了幸運幣。」
谷涆長將那個金色的硬幣放在餐板上,牙口不好,硌得牙疼。
「忘記跟您說了,您兒媳婦學人家包餃子,放了個硬幣進去。」
谷涆長忽然笑了出來,說道:「古靈精怪。」
黎棠說:「爸,可以許願哦,肯定靈驗。」
谷涆長舀了第二顆餛飩進嘴裡,思考了許久,最後說:「許完了。」
「什麼願望?」說完,黎棠又說:「還是別說了,說出來不靈的。」
谷涆長笑了。
黎棠挪來凳子,問道:「爸,今年咱們一家三口第一次過團圓年,春節打算怎麼過?」
谷涆長反問道:「你打算怎麼過?」
「我還沒想好。」
「你來安排,好不好?」谷涆長說:「爸聽你的。」
「好。」
12月的最後一周,氣溫一天比一天高,屋外的陽光明媚,藍天白雲,沒有一點風。
午飯過後,谷涆長提議要出去曬太陽。
楊小鳴從陽台取下一件曬了一早上的外套,讓他穿上。又戴上帽子,穿上防寒的鞋襪。
黎棠站在穀雨的面前,為他扣上大衣的扣子,悄聲說:「人長了嘴,就是用來表達愛意的。」
她望著他,眼裡滿是複雜的情緒。
出門前,黎棠拉住了楊小鳴,她衝著谷涆長說:「我跟小楊要去對面病房打牌,穀雨陪你去曬太陽就好了。」
說完,她拉著楊小鳴走到對面去了。
「走吧。」
穀雨推著谷涆長,去到了大院。
谷涆長閉著眼,曬著太陽,低聲說道:「不知道還能見幾次太陽。」
穀雨坐在石椅上,與他並排坐著,一言不發。穀雨的余光中,谷涆長略顯哀傷。
兩人靜坐著,一陣沉默。
身後一陣又一陣的吵鬧聲,病人疼痛的哭喊,醫療的糾紛,還有大人訓斥小孩的聲音。
人生百態無常。
穀雨雙手插進大衣口袋裡,竟然發現口袋裡有一把糖果。他從中挑出一顆芒果味的軟糖,撕開包裝袋,遞給谷涆長。
「一定是您兒媳婦怕我們無聊,偷偷塞在我口袋裡的。」
谷涆長拿起那顆透明的橘黃色的軟糖,扔進嘴裡。他緩緩開口:「你的生母叫宋明貞。」
穀雨剛撕開糖紙,糖果掉落在地上,滾進了草叢裡。
「她現在在羅蘭頓。」
穀雨望著他,文字的邊邊角角硌著喉嚨,發不出一個音調來。
谷涆長說:「因為過去遭受了一些傷害,導致患上精神分裂症。我每年都會去羅蘭頓,就是去看她。你後背的傷,也是那時候導致的。你母親當年找人向我求救,我去救你們的時候,你奄奄一息,你的母親也幾近癲狂。我和你宇文叔,帶著你們母子倆,一直往荔城逃,那時候我們還鬥不過那些人,只有到荔城,才算安全。等到了荔城之後,你的母親就徹底瘋了,之後我將她送到了羅蘭頓的療養院,她現在過得很好。所有事情,我都給她安排好了,你不用擔心她以後的人生。」
谷涆長從穀雨的手心中,拿走一顆草莓味的軟糖,繼續說道:「那天,你醒來後,什麼都不記得了。帶你看過很多心理醫生,都說你是創傷後應激障礙,但是你不配合治療,身體本能有意要忘記過去,我也沒再逼你。」
穀雨靜靜地聽著。
谷涆長頓了頓:「你的母親離開之前,一直念著你的名字,我才知道你叫明語。那時候,你總是問我你叫什麼。挺後悔告訴你的,當時應該讓你用新身份重新開始。對你或是對我來說,那都不是一個值得回憶的過去。」
身後的大樓變得安靜下來,偶爾能聽到護士推著醫療車的聲響。
穀雨問:「我的生父是誰?」
「明榮山。」
穀雨臉色一變,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望著谷涆長。一股衝擊波在大腦里爆炸,硝煙瀰漫,腦袋一片混亂。
那人正是最近霸占新聞頭條,鬧得沸沸揚揚的——西南部榮山集團大佬,明榮山。
突然,谷涆長弓起了身子,他捂著嘴巴不停地咳嗽,眼角濕潤不已。他的咳嗽聲變得毫無力氣,喘著粗氣。
手掌攤開,掌心一灘暗紅色的血液。
當天下午3點,夕陽躲進了雲層,天忽然變得暗了下來。
穀雨內心一陣不安,前所未有的難受。
黎棠和楊小鳴趕到搶救室門口時,一名年輕的護士從搶救室走出來,手裡拿著一沓紙,給穀雨簽字。
護士剛走進去,又出來一名護士:「家屬,進來。」
穀雨和黎棠走進搶救室,護士拉開布簾。谷涆長全身插滿管子,他強撐著最後一口力氣,等著兩人的到來。
他冰涼的手,握著兩人,什麼話也講不出來。
黎棠雙目通紅,咬緊下頜,忍住悲痛。她開口說:「爸,您放心,答應您的事情,我一定會做好的。」
話音剛落,谷涆長閉上了眼睛。
黎棠大聲說:「爸,穀雨他很愛您,您有感受到吧?」
黎棠喊了谷涆長無數遍「爸爸」,替穀雨報答他的養育之恩,也替谷涆長年輕時所做的決定畫上一個句號。
穀雨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像小時候第一天見到他那樣,陌生又熟悉。
穀雨在他的耳邊不停重複著:「我不恨您,我一點也不恨您。」
愛,太難開口了。
一幕幕,一幀幀。
過去的谷涆長在穀雨的腦海里浮現。
太陽落下,不再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