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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那個故事

2024-06-12 00:15:56 作者: 喪野

  十二月下旬,荔城停雪了。

  街上道路兩旁還堆積著前段時間下的大雪,寒風停止唿哨,早晨的陽光照射進窗戶,落在西府海棠前。

  黎棠坐在地板上,瞥見西府海棠的枝幹上冒出一抹綠尖。她往前一湊,細細查看,不止一顆綠芽。她掰著手指數了數,碎碎念著:「真奇怪,還沒到春天,怎麼就冒綠芽了?」

  穀雨給她端來一杯熱牛奶,坐在她的身旁:「行春令。」

  黎棠疑惑地「嗯」了一聲。

  穀雨解釋道:「意思就是,原本在春天才會發生的現象,卻在冬天提前到來。」

  

  黎棠喝了一口熱牛奶,問道:「那會怎麼樣?」

  「《黃帝內經》有記載,冬行春令,春必溫病,夏必乾旱。」穀雨說:「過去的很多天官就會以節氣的過與不及,來預知明年的夏天會怎麼樣,提前做準備。」

  黎棠喝完一整杯牛奶,穀雨自然接過杯子,放在茶几上,又抽出一張紙巾給她擦嘴。

  她望著他愣神,雙手托著下巴,許久才說出:「你怎麼什麼都懂?」

  穀雨抬眸,笑意晏晏:「作為一家之主,得多學點東西,才能顧好這個家。」

  她眼眸微眯,低笑一聲,她問:「晚上你下班了,我們去約會一個小時,怎麼樣?」

  穀雨點頭,說:「可以,你打算做什麼?」

  黎棠拿來手機,給穀雨看荔城燈會的活動,她說:「我想去這裡。」

  「好。」

  今天的太陽照在臉上有更猛烈的觸感,不像前些天那麼柔和。黎棠出門前依舊穿得很多,才走幾步路,後背就冒汗了。

  穀雨將她送到病房後,和谷涆長聊了幾句,就去上班了。

  谷涆長早上起來後,望著窗外的天氣不錯,就讓楊小鳴推出去逛了一圈。剛回來沒多久,臉上還殘留著陽光的溫熱。他坐在輪椅上休息,喝了很多溫水。

  黎棠因為出汗,脫去了很多厚衣服,穿得單薄,被谷涆長說了一頓。

  雖然室內有暖氣,但他依舊像個老父親一般擔憂著。

  黎棠笑了一下,說:「沒關係,我身體壯得很。」話落,一聲噴嚏打出。她辯解:「鼻子不舒服而已。」

  「真是不聽話。」

  黎棠攤開圍巾,當成披肩裹在身上,她撒著嬌:「聽話,聽話,我最聽話了。」

  谷涆長看著黎棠的樣子,內心深處忽然不是滋味。他最近總在思考一個問題:如果當初父母雙亡時,再勇敢一點,追求那位深愛的女孩,如今會不會兒孫滿堂,有屬於自己的大家庭。如果當年沒有數不盡的猶豫,沒有給自己的人生設限,他的人生會不會不一樣?

  家破人亡的那天,他就變成另外一個人。不再溫和,變得很嚴肅,性格也隱忍許多。他的養子人格定型時,大部分受他的影響。兩人都不愛表達內心的情感,只會默默地做著關懷對方的事情。

  電視裡播放著一條娛樂新聞報導,新聞主持人頭頭是道地分析著榮山集團前執行董事孟蘭的死因,還有她的家庭,成長環境。主持人咬字清晰,底氣十足:「作為最具代表性的企業家,孟蘭的死因十分可疑,但官方給出的屍檢報告,稱其為河豚中毒。她是西南人,從小便對食物很有獵奇心理,她經常在社交平台上曬各種奇怪的食物,小編我是看得皺眉啊……」

  屏幕上放著一張張重口味的食物,螞蚱、蟲蛹、蜘蛛等等。

  黎棠看得皺眉。

  楊小鳴看著天氣不錯,在陽台曬了幾件谷涆長的睡衣,讓谷涆長今晚可以穿點暖和的衣物。他走進室內,剛關上陽台門,看到電視裡的新聞,快步拿起遙控器,換了個台。他的嘴角扯出一抹笑,說道:「我們看電影,今天的電影頻道會播放高分電影。」

  「小楊,扶我到床上。」

  楊小鳴放下遙控器,將谷涆長扶到病床上,給他蓋好被子,又問道:「想吃水果嗎?」

  谷涆長搖頭,沉默片刻後,他說:「小楊,我跟她聊點事情,你出去約會吧。」

  黎棠大笑著問:「你到底跟哪個對象談戀愛啊,能不能帶來見見?」

  楊小鳴並沒有很開心,臉上的肌肉僵硬得不知所措,他輕嘆一聲,說道:「我就在門口,有什麼事情喊我。」

  門被關上,屋內的氣氛逐漸降到冰點。

  谷涆長說:「拉把椅子過來,坐這兒,咱們聊聊。」

  黎棠的笑意頓減,內心陣陣不安。她挪來椅子,坐在病床前。抬頭望向谷涆長,他的臉上儘是悲傷的神色。

  谷涆長盡力扯出一抹笑來,掩蓋住悲痛,他頓了頓,說道:「孩子,以後我不在了,就拜託你了,希望你可以幫幫穀雨。」

  黎棠說:「當然會,我們是一家人。雖然工作上的事情我不太懂,但是如果他需要我幫忙,我可以學。」

  「我相信你,你是個很堅強的人。」

  黎棠故作鎮定,緩解低落的氛圍,開玩笑說:「那是當然,我超級厲害的。」

  谷涆長欣慰一笑,問道:「他還會做噩夢嗎?」

  黎棠答道:「最近很少了。」她遲疑一會兒後,怯怯地問:「爸,您是想告訴我原因嗎?」

  谷涆長沉默一會兒,而後娓娓道來。

  他講述著他的過去,還有他們的過去。

  陽光慢慢走到他們的腳下。那束金黃,就像26年前的夏天,他們再次相見,同樣落在病床前的陽光一樣。時間走了36年,占據了谷涆長的一生一半時間,還要多。

  他艱難地走過了那段痛苦的歲月,而傷痛並沒有消失,只是藏在了內心深處,一個無人知曉的角落裡。

  這26年來,他按照記憶中父親的模樣,扮演起父親的角色。

  可他並非他的父親。

  愛和恨意同時產生,極度割裂他的人格。

  讓他的一生活得很痛苦。

  他不愛,充滿恨意。

  可他又很愛,愛到骨子裡去了。

  是責任,是義務,又是愛意驅使。

  門外,楊小鳴坐在椅子上惴惴不安,他雙手交叉,低頭看著地板。偶爾抬起頭來,望著病房的方向。時間過去很久很久,如坐針氈。他聽過那個故事,目睹過主人公講述故事時的痛苦。所以理解、憐憫,可是什麼都做不了,幫助不了。

  因此,即使身為聽故事的人,他也感受到痛苦。

  楊小鳴也是個善良的人,表面上看起來吊兒郎當的模樣,可是信守承諾。僱傭合同上的每一個條例,他都嚴格遵守著。

  很久之後,黎棠才走出病房,她輕輕關上房門,坐在另外一張椅子上。

  黎棠的眼睛泛紅,低著頭。

  楊小鳴起身,往玻璃窗口看了一眼,谷涆長睡下了。他的腳步不知邁向何處好,在門前踱步,最後坐在黎棠身邊。他安靜地陪了黎棠一會兒,從口袋裡拿出一顆糖,放在黎棠的手中。

  之後,楊小鳴走進病房裡。

  黎棠大口呼吸著,擦去眼角的淚水,緊抿雙唇,不停給自己加油打氣。糖果包裝袋的尖銳鋸齒邊刺著她的手心,已然沒有了知覺。

  宇文佳寧來給程伯初送營養湯,看到黎棠,打了聲招呼。

  黎棠惶恐,轉頭擦拭眼淚。之後抬頭應答,她的聲音變得沙啞:「你來啦。」

  宇文佳寧的腳步越來越慢,她站在病房門口望向谷涆長,又看了一眼黎棠。她推門進去,放下手中的一個湯壺,悄聲跟楊小鳴說:「排骨湯。」

  隨後,她躡手躡腳走出病房,坐在黎棠身邊,手中的湯壺放在腿上。

  宇文佳寧問:「怎麼了?出什麼事情了嗎?」

  黎棠搖了搖頭,吸著鼻子。她的鼻尖泛紅,抑制著自己的情緒。

  宇文佳寧的心忽然不安起來。

  黎棠許久才開口,說道:「就是覺得很心疼穀雨。」

  短暫的沉默過後,宇文佳寧輕聲說:「你知道了?」

  黎棠轉過頭,不可思議地凝視著宇文佳寧,雙唇顫抖說不出話來。宇文佳寧躲避了黎棠的目光,眼神呆呆望著對面的牆壁,不知道該說什麼。

  耳邊傳來嘈雜的聲響,醫生護士從入口處湧出,兩人的心臟同時亂跳,醫護人員大步拐向另外一邊的盡頭去。

  等聲音靜止下來,黎棠問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宇文佳寧點了點頭:「嗯。」

  黎棠鼻子一酸,眼眶中的淚水像斷線的珍珠,吧嗒吧嗒掉在牛仔褲上,她捂著嘴,小聲抽泣著。

  宇文佳寧的雙手不安地抱著湯壺,咬著下唇,緩緩開口:「他將來比任何人都需要你,你需要更堅強,陪他渡過難關。趁他現在不在這裡,哭個夠吧。」

  黎棠把頭轉向另外一邊,竭力抑住哭聲,憋得肩膀一抖一抖地搐動。

  宇文佳寧的眼眶跟著泛紅,她忍住了哭意。

  穀雨來到醫院接黎棠的時候,已經是晚上8點鐘了。

  穀雨推門進來,三個人正圍坐在一起打撲克牌,他們弎的臉上都貼滿白色的紙條。

  「爸,小楊才是地主,我跟你是農民。」黎棠大聲嚷嚷著:「我們是友軍,他才是敵人。」

  谷涆長手裡抓著牌,說道:「我沒記錯啊。」

  「那你炸我幹什麼?」黎棠抱怨著。

  谷涆長嘿嘿一笑,說:「我感覺我能贏。」

  楊小鳴說:「你們不准串通,再聊下去你們就是作弊。」

  穀雨走到黎棠身邊,黎棠沖他使了個眼色。楊小鳴察覺到兩夫婦的神情,警告道:「誒,我看到了,你們別想當著我的面作弊。」

  「炸。」谷涆長扔下4張K,他一臉得意,手上只剩下一張牌。

  誰知,楊小鳴扔下4張2,手舞足蹈:「炸你。」

  谷涆長後悔不已,說:「哎呀,看來贏不了。」

  「完蛋,要輸了。」

  楊小鳴扔下手中的兩張牌:「對三。」

  「要不起。」谷涆長和黎棠異口同聲。

  「好了,該走了。」穀雨開口。

  黎棠笑嘻嘻地說:「爸,我今晚跟您兒子有一個小時的約會,就不跟你們打牌了。」

  楊小鳴哭喪著臉:「啊,這才玩到興起,你就要走?三缺一啊。」

  黎棠沖楊小鳴使了個眼神,楊小鳴立馬會意,接著兩人同時衝進對面病房。

  最近,程伯初的病房門口沒有警察把守了,政府部門給他安排了一個24小時的護工,相對自由了些。

  程伯初和護工同時被兩人的出現嚇得一愣,程伯初手上正拿著手機和宇文佳寧視頻。

  黎棠向視頻中的宇文佳寧打了聲招呼,興奮又著急道:「三缺一,借用你的男朋友一下。」

  隨後,黎棠推來輪椅,楊小鳴強行將程伯初抱到輪椅上,將他推到對面病房內。

  穀雨和谷涆長看著兩人的操作,開懷大笑。

  護工跟著進來,也被楊小鳴拉著一起打牌。就這樣,黎棠和穀雨被眾人趕走了。

  驅車趕到燈會現場時,人滿為患。

  在熱鬧的人群中,黎棠像小孩一樣很興奮,早上的悲痛已經藏在內心深處,鎖進那個情緒方盒裡。

  黎棠比他們想像中還要堅強,她並不脆弱。她時常等到夜深人靜時,悄悄關起房門來,將積壓在方盒裡的情緒拿出來復盤,獨自舔舐內心的傷口。

  不知不覺中,她內心的自卑已經被谷氏父子倆治癒好。

  在無聲無息中,他們給予了她力量,物質上的、精神上的。

  實際上,黎棠是個低物質欲的人。這一點和穀雨很像,兩個人婚前和婚後沒多大區別,家裡無非就是多了幾件長輩給的首飾而已。

  而精神上,谷氏父子給了她一個支撐點,平衡過去,又在她的身後穩固地站立。

  那是一種默契又善良的堅定。

  兩人走在花燈街上,一對小情侶打鬧著,女生跳到男生的背上。黎棠轉頭,望著穀雨,眨了眨眼睛。穀雨立馬會意,蹲在她的面前。

  黎棠趴在他的背上,被他輕輕背起。

  她驚訝道:「原來你每天看到的視角是這樣的。」

  穀雨笑著問道:「是不是感覺空氣都好了不少?」

  「嗯。」黎棠抬手,摸著燈籠下的流蘇,玩得很開心。

  她在穀雨的臉頰上深深地親了一口,故意發出很大聲的啄音。

  她鬧著,他笑著。

  穀雨問她:「今天有想我嗎?」

  黎棠摟著他的脖子,說道:「有,超級超級想你。今天格外想你。」

  「為什麼?」

  「因為你今天太忙了,肯定不夠時間想我,我就把你的份一塊兒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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