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6 尷尬的相遇
2024-06-11 15:26:28
作者: 蘇蘇
又過了半月,地震災禍所帶來的恐懼感漸漸退卻。
然而據史書記的每次記龍翻身,至少一個月內都是危險期間。所以國子監沒有開學,還在等待著一月之期。
家中父母很忙,李成森身為朝廷命官,越是有事情的時候越是忙得腳不沾地,幾乎吃住都在了大理寺。
這一趟地龍翻身,死了不少人,也有貴族中人,郭月要跟著出去迎來送往,也是忙忙碌碌。
家裡面的一些亭台倒了,房屋塌了,都需要修建,工匠們忙忙碌碌熱火朝天,塵土飛揚。
除夕只得老老實實的在自己房屋裡呆著,就這樣被關了半個多月,終於是受不了了。
阿苑年紀太小,帶著人出逃不方便,除夕趁著中午午睡的時間,偷偷下了地。
盛夏酷暑,大家都不愛動,到了中午就犯困。
綠樹蔥鬱濃,陰夏日漫長,樓台與藤蘿青竹倒影映入了池塘,潭間散發出芰荷的芳香。
她腳步輕巧的溜了出去,結果剛出了院子,就在這兒看見了人影。
程得韜握著一本書,坐在樹蔭下邊端端正正,正看著書,頭也不抬的說:「公主殿下要去哪裡?」
除夕嘴角無語的抽搐:「你不是年紀到了,不入後院嗎?」
「師父讓我來的,他說公主的耐性已經被磨了個七七八八,近來不會安分。」
李成森可謂是料事如神。
除夕商量道:「你就不能裝作沒看見我嗎?」
「不能。」
「我能出府麼?」
「不能。」
除夕滿口貝齒險些咬碎,恨恨的說:「你就讀書吧,你都讀成書呆子了。」
程得韜有些失望的搖了搖頭:「我天資太差。」
夏風暖暖,吹得人昏頭。他仿佛不知熱與困,專注著看著書本上的每一個字。
除夕一時之間難以形容心情。
她不愛讀書,不知道一個愛讀書又沒天賦的人的難處,卻從對方輕飄飄的話里聽出了些許平淡的失望。
那是一次一次面臨困惑,又恍然大悟:原來我於此道真的沒有天分。
到他身邊蹲著,見手中捏著的是一本荀子,正在讀第一篇勸學。
君子曰:學不可以已。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冰、水為之,而寒於水。木直中繩,輮以為輪,其曲中規,雖有槁暴,不復挺者,輮使之然也。
……
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積善成德,而神明自得,聖心備焉。
除夕跟著他看了半天,忍不住翻白眼:「你都這樣喜歡讀書了,誰還會勸你讀書。」
「我並沒有真正學會讀書。」程得韜說:「讀書有三到,謂心到、眼到、口到。心思不在書本上,那麼眼睛就不會仔細看,心和眼既然不專心致志,卻只是隨隨便便地讀,就一定不能記住,即使記住了也不能長久。」
除夕吐槽道:「又是姐夫說的吧。」
程得韜詭異的看了她一眼:「讀書有三到,是朱熹所說。公主殿下,您真的應該多讀一讀書。」
除夕的臉刷的一下紅了起來,本在地上蹲著看人讀書,這下子也蹭的站了起來。
「管他是誰說的,我又不愛讀書,我要出去玩。」
「不行。」
除夕說:「你這次學聰明點,就說沒撞見我,別像上次一樣犯傻,說你失職。我不會出賣你的,你也放我一馬。」
程得韜站起身來:「不行。」
除夕覺得麻煩,嘖了一聲,然後一溜煙的跑了。
她可以翻牆,程得韜不行。一隻靈巧的小猴子,很快就將人甩掉。
除夕和若水逛過街道,郭月也曾帶著她去珠寶閣購買首飾,去梨園聽戲,但每一次出來,都不如自己隨性而至來的爽快。
朱紅欄乾的橋樑橫跨水面,橋的盡頭是一條筆直的長街,行人來往,車馬同行;街的兩旁,嫩柳繁茂,柔條披拂,微風中輕輕地搖擺著。
長安的景致都是這樣的柔,仿佛是一團雲朵,地震沒有給這個地方留下任何傷痕,不過半個多月,又恢復了尋常。
相比起漠州,長安要繁華的多,處處都是二層小樓,雕樑畫棟,金碧輝煌的樓閣直上青空,鮮花點綴在各個屋檐邊,映著晴日,隔著簾帷透過紅影。
花紅,簾紅,簾影紅。
她摸了摸自己兜里的錢,很多,想進去瞧一瞧。
這條街上有些地方沒開門,有幾家開了門,一些小廝和女子都懶懶散散,有的趴在窗邊,有的坐在樹蔭下。
有一些人看見除夕了,還各種笑,甚至將自己的帕子從半空中丟下來。
正好落在了除夕的腦袋上,她一把抓起來,然後揚了揚手:「姐姐,你的帕子掉了。」
樓上一片哄鬧,探出來一個女人的腦袋,那女子操著一口吳儂軟語說道:「小妹妹,你怎麼跑到這個地方來了?」
除夕回答:「我出來玩兒。」
「趕緊回家去吧。」不少人都這麼說。
正值中午,有些人起床,有些人半夢半醒。
在那紅紗帳里睡著一個男人,緩緩的睜開眼,自那香軟踏上起來,赤著腳走在地上。
他一步一步走到窗邊,順勢就抱住了那女人:「姐姐,大清早的,你吵什麼?」
被喚做姐姐的,實則是個青樓女子,她本是江南女子,被賣到此處,二十五六的年歲在這樓子裡已經不算年輕,水珠也是看了諸多男人的,唯有眼下這個小弟弟她最喜歡。
「小郎君醒啦,那下頭有個小妹妹,是個半大的孩子,不知怎麼著誤入此處,我想著叫她趕緊走。」
「姐姐真是心善。」越昌文探了探腦袋,正好和仰頭的除夕四目相望。
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僵硬在原地。
半炷香以後,兩扇窗戶被全部打開,將屋內的氣息散了出去。
黑木桌邊坐著兩個人,除夕和越昌文。
水珠親自泡的茶,端上來送給兩位客人。
越昌文手中拿著茶水,心中默默想著,沒想到這位公主殿下這麼猛。
兩人一人樓上,一人樓下,彼此對望。他覺得有趣,嘲笑了兩句,也不是什麼嚴重的話,無非就是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除夕起先是不知道的,直到看見越昌文摟著,水珠出現在窗口,瞬間明白了這是什麼地方。
酒館裡什麼都人都有,她什麼話都聽過,再加上那地方民風彪悍,不少娘們會站在家門口大罵出去泡娼妓的丈夫,雖然還尚且懵懂,但也清楚這不是什麼好地方。
越昌文挑釁:你敢上來嗎?
除夕就一頭扎了進來。
然後造就了兩兩對座的尷尬局面。
水珠做皮肉生意這麼些年,頭一次在自己房間裡出現了半大的孩子與一個少年。少年喜歡年長他的姐姐,卻不想來了個小姑娘,瞧這衣著打扮很是貴重,應該也是貴族小姐,所以越發不敢怠慢。
她開口打破了寂靜:「兩位要不要用點什麼東西?」
越昌文將茶盞放下:「怕她不敢吃。」
除夕冷笑一聲:「人都來了,還差吃點兒東西了?」
越昌文覺得好笑:「我的……大小姐,你到底清不清楚這是什麼地方?」
「我雖然來長安城的時間短,但也聽過越公子的大名,今年明明有科舉卻不下場,廝混在女人堆里,人稱風流公子。」除夕直直的盯著他看。
他自問臉皮極厚,卻被一個小孩子盯得紅了臉,連耳朵都泛起了粉暈。
水珠連忙笑道:「小公子豈止風流,還有才學呢,誰不知道越公子素有青年才俊之名。」
除夕似笑非笑:「哦?」
水珠怕人不信,立即去拿書桌上的紙張。
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敢過江東。
除夕:「你喜歡項羽?跟你的行徑有些不搭調。」
越昌文笑了,小姑娘落到了自己手裡,不知道小心翼翼,居然還敢挑釁。他身子前傾,給人壓迫感,然後說:「德才兼備的人們雖然沒有在同一時代,但自古以來他們卻是互相讚許欣賞的。」
「你好不要臉,喜歡人家就罷了,非說人家喜歡你。」
「還有更不要臉的呢,很快就會有人說,你來此處,是因為喜歡我,所以追到了青樓。別人可不管是真是假,那幫人被你罵做長舌婦,正想找個機會罵回來了。到時候呀,嘖嘖,說你什麼的都有。」
越昌文逐漸找到了節奏,一向是他逗著人玩,斷然沒有叫別人牽著鼻子走的道理。
除夕想了想,說:「那我就跟人說,是你帶我逛青樓。你說咱們兩個誰會死的比較慘?」
越昌文嘴角的笑意凝固住,長安女子柔情似水,很是在意名譽名節,本以為自己一嚇唬,小姑娘要哭著喊著求自己別這麼做,結果她還要玩個大的。
他深吸一口氣:「咱們兩個誰都不好過。」
除夕伸出手指頭搖了搖:「不不不,你會更慘,你壞了我的名節,就要娶我,我保證你一輩子都會很慘。」
越昌文不服氣道:「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我是男人。」
除夕開心的說:「我是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