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9 高丞相
2024-06-11 15:26:15
作者: 蘇蘇
最近有一件大事發生,就是發生的有些荒誕,起先是一首詩。
先帝時期,門閥制度是很森嚴的,即便是能讀書,也沒施展的舞台,想要尋求出路,就必須向有權有勢的達官貴人求助,寫些詩文呈送上去,希望得到賞識,引薦提拔。
到了當今陛下這裡,情況得到了極大的好轉,年年科舉成了一種出路,然而每隔三年便有無數的進士入翰林院,天才文人如過江之鯽,若是沒有個機遇,很難熬出頭。
於是就還是過去的那種風氣,大家都喜歡拿著自己的作品給一些位高權重的人看,希望能受到欣賞,得到提拔。
當今高丞相就收到了這麼一首干謁詩。
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
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
欲濟無舟楫,端居恥聖明。
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
詩的前四句寫洞庭湖壯麗的景象和磅礴的氣勢,後四句是藉此抒發自己的政治熱情和希望。
高丞相當場點評,此子有才華:「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
老人家頗為欣賞這個才子,便專門宴請。
這人名叫周賀,是一名寒門子弟,正準備參加三年一次的科舉,在趕考之前,希望能憑藉一首詩,得到上面人的賞識。
他果然成功了。
高丞相以飲宴款待他,席間歌舞昇平,琴瑟古樂,徹夜而響。
周賀很是高興,搖搖晃晃的出了丞相。又因為多喝了幾杯,借著酒勁兒便賦詩一首,引來諸位學子附和。
這一首詩名叫做,同高相併歌姬小飲戲贈。
裙拖六幅湘江水,鬢聳巫山一段雲。
風格只應天上有,歌聲豈合世間聞。
胸前瑞雪燈斜照,眼底桃花酒半醺。
不是相如憐賦客,爭教容易見文君。
說的是舞姬曼妙,又隱晦的折射自己是司馬相如,很有才學。
而此人的確有才學,詩歌很快得到了傳唱,傳到了御史台。
御史大夫要協助丞相處理朝政,所以監察的職能主要由御史丞和御史中丞去完成,其中御史中丞具體執行監察大權,負責監察百官,在朝可舉劾百官。
總結來說就是,高丞相被彈劾了。
御史中丞說話又毒又辣,上奏了長長一篇奏摺,並且把那位讀書人周賀寫的詩句奉上,又配上了極其香艷的描述。其大概意思就是暗示高丞相一把年紀,還一樹梨花壓海棠,將其品行不夠端正。
當今丞相曾是皇帝的老師,大多數都跟隱形人似的,萬事不摻和。
旁人說起他,只會說一句,高丞相年事已高,旁人說了什麼,都未必聽得清楚。
老人家現如今寫點東西都顫顫巍巍,畢竟都是七十多歲的年紀,眼看八十,被這般奏摺一參奏,老臉往哪兒放?
當即就上奏摺要請辭。
皇帝當然要挽留。
於是高丞相開始寫第二封請辭的奏摺,他小孫子給他研磨。
「祖父,陛下已經挽留您了,你一定要離開嗎?」
「我都這把年紀了,再在那位置上撐著又能撐幾年,玉章,你怎麼也犯糊塗了。」他的年紀的確很大了,先後熬死了兩個兒子,長孫不爭氣,要是小孫子頗有能力,可惜不能看著人長大,只能先鋪一鋪路。
高玉章老老實實的說:「家族興衰,全繫於祖父身上。」
「家族。」高丞相呢喃著這兩個字,嘆了口氣:「我年輕時,眾家族之首為越家。過江則為僑姓,王、謝、袁、肖為大;東南則為吳姓,朱、張、顧、陸為大;山東則為郡姓,高、崔、盧、李、鄭為大;關中亦號郡姓,韋、裴、柳、薛、楊、杜首之;代北則為虜姓,元、長孫、宇文、於、陸、源、竇首之。可你如今再看看,又有幾大家族?」
高玉章:「還不是越家像瘋狗一樣死咬人,越家的兄弟都瘋了,先是內鬥,勝敗後,又攀咬其他家族。」
高丞相看向他:「你今年多大了?」
他道:「祖父又糊塗了,我今年十二。」
高丞相無奈,還是太小了。他低頭繼續寫請辭的奏章,「你過目不忘,四書五經倒背如流,只要這樣成長下去吧,總會長大的。」
高玉章握緊了拳頭,他還不足以成為家族的頂樑柱,「都怪那個周賀!」
高丞相不以為然:「怪他做什麼?被刀子傷了,首先要怪準備刀子的人,其次要怪自己怎麼吞了刀子,唯獨怪不到刀子本身的。」
高玉章:「是誰想要害祖父?」
「誰得利,便是誰。」高丞相提筆收字,放下了毛筆,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人人都說我年老昏聵,他們將來會想念我的昏聵。」
高丞相晚節不保,成為了人人口中的笑話。眾人渾然忘了,先帝當初有意廢太子,是他帶領一眾文臣執意將太子保下來的。
這世上被遺忘的太多了。
高丞相成了熱點,周賀就是蹭熱度的那人。
現在人人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坑了丞相。
而此人不怎麼露面,卻還活著,正在一個綠水環繞的小築當中。
廊下備著薄薄的酒菜,二人對座。
周賀,或者說周繼芳,他拿起酒杯敬酒:「恭喜越尚書得償所願。」
影子和陳渺渺的婚禮上,他意外結識越燕思,這麼多年來一直有來往,且隱隱上升到了心腹的位置。
若水帶著除夕返京的同時,周繼芳得到一條秘密命令,也來到了長安。
越燕思同他飲了一杯酒,捋著自己的鬍鬚,一身灰色的長袍,身形瘦弱,頗有些仙風道骨。
「為時尚早。」
「高丞相退下,再沒有比您更合適的人。」
如今朝中,寒門一派,世家一派,而後又分文武之爭,混亂的不得了。
越家在這趟渾水當中,不斷的趟過,水更加渾濁,他就像是一條會吃人的魚。
越燕思笑了笑,「高丞相為什麼這麼迅速就退,還不是河曲要修建河堤,他也算得了一世清名名譽,不想晚節不保。」
每朝每代都要修河堤,為什麼總要修,河水泛濫是一,人是二。
「可是您不怕。」
「智慧要用在常人不知道的地方,能力要用在常人做不到的地方。」他笑的意味深長:「我也該感謝一下弟弟,本以為他推薦你到我手下,只是為你謀個差事,卻不想幫了我忙。」
周繼芳道:「我只是按照太守大人的吩咐行事而已。」
越燕思搖頭晃腦:「可憐我那弟弟,篳路藍縷,以啟山林。仔細說來都可憐,兩個弟弟都被外放,這麼多年了,身邊的親人就剩下一個侄子,卻也避嫌,多年不和我來往。」
周繼芳心一動:「陛下將皇子過繼出去,何嘗不是斷其路,凡有血氣,必有爭心。」
越燕思微微一笑:「只可惜毛羽未成,不可以高飛。」
周繼芳還想再說。
越燕思站起身來道:「回去了,記得和我弟弟好好說說。」
周繼芳只得咽下了自己的話,道:「我現在可以走嗎?」
「可以,並無人查你。」
越燕思拿起手邊放置著的披風,披在了身上,從後門出去,坐上馬車,一路離開。
他的手搭在膝蓋上,輕輕的點著很有規律,良久輕聲說道:「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
餃餃最近想在院子裡養雞,有人不同意,大家舉手表達。
巽玉:反對。
軍師:反對。
影子:同意。
予懷:反對。
瑾瑜:同意。
三票同意,三票反對,平票了。
餃餃深深的嘆息:「要是除夕還在就好了。」
陳渺渺吐槽:「除夕要是知道你在這個時候才想起她,不知道是該寬慰還是該哭泣。」
餃餃還是不想放棄養雞的計劃,不死心的問:「其實我們可以徵求徵求別人的意見,比如說越燕恕。」
巽玉眼眉含笑:「咱們自家的事兒,找外人做什麼。」
陳渺渺:「我翻譯一下,這句話的意思是,越燕恕,滾。」
巽玉但笑不語。
餃餃疑惑:「你對越燕恕反感那麼大做什麼?他還能害你不成?大家都相處十來年了,他也不是啥壞人。」
巽玉挑了挑眉:「人情反覆,世路崎嶇。」
餃餃單手托腮。
最終養雞也沒能通過討論。
等到了晚上,餃餃輾轉反側睡不著覺。
巽玉從後面摟住了她,說話帶著濃重的鼻音,很睏倦:「還在惦記著養雞的事?」
「不是,我突然想起來,他會不會告訴他哥哥,你還活著?」
「……嗯。」巽玉稍稍精神了一些,在人的發梢上親了一下:「說了也不怕,反正我的死是板上釘釘的。再沒什麼梁王,只有魏餃餃的丈夫。」
餃餃把腦袋蹭到了巽玉的懷抱里:「我這麼多年一直拿他當朋友,從未想過這件事情,但今日你這麼一說,我又惴惴不安。」
「不必想太多,該怎麼對待他還怎麼對待他,都是些無關痛癢的小事而已。」巽玉哪裡見得了她發愁,摟在懷裡,又是親親,又是哄哄。
餃餃紅了臉:「多大歲數的人了。」
「多大歲數的人,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