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2 棋子

2024-06-11 15:25:43 作者: 蘇蘇

  上次剛養好傷,李成森就執意要去看魏餃餃,結果從魏餃餃家一出來,就經歷了一次伏擊,左肩被擦破了皮,沾有毒藥,虧得救治及時,人方才無礙。

  眼下受傷,不能外出吹風,卻又著實寂寞,故而二人手談。

  棋局縱橫十七道,合二百八十九道,白、黑棋子各一百五十枚,縱橫交錯,黑白分明。

  越燕恕落下一枚白子:「不過也算是因禍得福,對方狗急跳牆用了毒藥,烏頭草。像這種毒藥在城內是有定數的,順著路線往出查,總能查出一二馬腳。」

  他這人做事喜歡掖著藏著,告訴別人有一兩銀子,實際上已經攢了十兩銀。

  此時說查出一二,那就是十有八九。

  餃餃嘆了口氣:「別人瞧著你們這群官老爺威風八面,卻看不見你們處處受敵。出來這麼長時間了,這個年都是在外邊過的,阿月怕是要擔心死了。」

  越燕恕幽幽的說:「可沒人擔心我呢,還是李兄好福氣。」

  李成森儼然不動:「我只是盡了本分而已,朝堂人緣繁雜,尸位素餐之人如附骨之蛆。」

  

  越燕恕挑了挑眉:「我怎麼覺得李大人意有所指呢?」

  李成森唇邊冷笑:「我自然沒有說越大人——文恬武嬉,不勞而獲,備位充數,狗占馬槽。」

  餃餃不懂他們之間的恩怨情仇,察覺氣氛僵硬,立馬岔開話題:「耽擱了這麼久,此地賑災也都結束,事情圓滿解決,朝廷沒有下旨招欽差大人回去嗎?」

  李成森手中捏著黑棋,落在棋盤上的某一點,神色略顯的陰沉:「沒有。」

  眼看著局面白棋步步為營,處處占得先機,贏只是遲早的問題。

  越燕恕心情大好:「李兄不著急回去,賑災只是其一,總有其二。」

  「說不準還有其三呢。」李成森忌憚的看了他一眼,收回視線,眉頭微蹙:「你什麼時候收了我三枚棋?」

  「就在你方才同餃餃說話的時候。」越燕恕輕輕一笑:「李兄若是再不想到破局的辦法,我可就贏了。」

  巽玉曾經教過,餃餃下圍棋,可惜餃餃只看懂了規則,跟尋常人下棋輸贏難辨,看大家下棋,多半看不懂。

  畢竟那莫名其妙的一子,就有可能是布局。

  巽玉說過,圍棋視為小戰場,把下圍棋當作用兵作戰,「三尺之局兮,為戰鬥場;陳聚士卒兮,兩敵相當。」

  李成森的額頭上冒出了一些汗,神色仍舊冷淡,用指尖不斷磨,搓著一枚黑子,過了良久之後,鬆了口氣,直接落下一枚。

  越燕恕眼神一亮:「不錯不錯,圍魏救趙。李兄也是其中好手,可惜遇見了我,餃餃,幫我提子。」

  兩人你來我往的落下棋子,餃餃以侍者的身份陪伴左右,幫忙提子。

  不出意外的,越燕恕贏了這盤棋,他將剩餘手中握著的棋子扔到了碗裡:「我預計是要用十顆棋子,沒想到只用了六顆。」

  餃餃笑了笑:「你們要不要再來一局?」

  越燕恕搖了搖頭:「我還有事情要處理,況且好不容易贏了,再輸回去不就不好了。」

  李成森淡淡道:「我贏不了,下棋非我擅長之道。」

  越燕恕意味深長的說:「未必吧。你們先聊著,我先去一趟書房。」

  他說罷,轉身離開,出了門碰見了林嬤嬤,囑咐林嬤嬤端上一些茶點水果。

  不一會兒林嬤嬤端上了一碟醃過的梅子,餃餃柱在太守府時曾經淹過青梅,後來林嬤嬤自己也醃製了不少。

  餃餃拿起一個扔到嘴裡,用帕子擦了擦有些黏稠的指尖,笑眯眯道:「林嬤嬤的手藝還是一如既往的。」

  林嬤嬤一個勁兒的笑:「娘子就愛誇我,我先下去了,你要是有事兒的話,回頭叫我一聲,我就在外邊收拾房間呢。」

  「好。」

  李成森盤腿坐在榻上,有些僵硬動了動身子。

  餃餃把果盤往他跟前推了推:「你不嘗嘗嗎?」

  李成森搖了搖頭,低頭看二人對弈的棋盤:「不愛吃。」

  餃餃以為他還是對這局棋過不去,安慰道:「世家子弟自幼修習琴棋書畫,學習都比普通人多許多個渠道,這種用來打發時間的東西,不必太過上心。」

  李成森伸手摸了摸棋盤:「我不是在意這局棋,你瞧他用的棋盤,是象牙鑲鉗木質圍棋盤,象牙價比黃金,他一個貧窮之地的太守,短短時間如何能有這麼好的東西?」

  餃餃微微一怔,繼而明白了這番話。水至清則無魚,即便是自己的朋友,以最大的善意去揣測,越燕恕也絕非是那種清貧的官員。自幼的生活讓他把享樂當為生活的一部分,辛苦自己可不是他會做的事。

  越燕恕的生活早就超出了一般太守的規格,尤其還是一個偏遠之地的太守,在這黃沙瀰漫的地方,東西運送過來,價格會翻倍。

  他自然可以說都是那遠在長安的二哥所贈與的,但這總不是長久之計。

  「你要收拾他?」餃餃想著二人的針鋒相對,不免有些擔心。李成森的處境會不會不安全?

  「沒有,我的目標不是他。」

  他們兩個合作自然是有的,敵對還是有的,目的不截然相同,你要殺我要保。

  世間事事很多,對錯分辨不得。

  只是道不同不相為謀,難免便起口舌之爭。

  「我上次來拔除了越副將的根基,然而沒了一個越副將,又有其他人攀爬上來。」李成森的眉宇間都是陰晦,「這世上從不缺少貪贓枉法,官商勾結之人。」

  醃製過的青梅還是會有乾澀的感覺,餃餃舌尖不斷舔著果核,覺得陣陣苦澀,又甜又苦。

  「接下來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嗎?」

  「會。越燕恕也不想受制於人。」

  當初發生災禍,一些商戶就試圖哄抬糧價,被越燕恕強行鎮壓,這些商戶背後的人就是王副,將直接影響到了王副將的利益。

  此後無論是種植樹木還是推廣蕎麥,王副將都加以阻攔,帶領軍隊的人施壓,如果不是穆青一意孤行,支持越燕恕,那麼推廣還要更艱難一些。

  穆青,或者是說他們穆家一系,在這地方一手遮天,以至於手下的王副將膽大包天,居然敢動用軍隊的人,刺殺李成森。

  流寇商人派出來的刺殺,和軍隊裡面出現的專門人物,所造成的刺殺結果,簡直就是天差地別。

  李成森摸著自己胸口的傷,輕輕咳嗽了兩聲:「這些日子不太平,你在家裡好好休養。」

  魏餃餃笑了笑:「我如今只是個平頭老百姓,最多就是和你們有些關係,他們就算狗急跳牆也殺不到我這兒。畢竟沒有你們保護,我什麼都不是。」

  「王妃娘娘自謙了。」

  「你嘲笑我。」魏餃餃笑著搖頭:「王爺的衣冠冢都立下了,哪還有什麼王妃?」

  李成森斟酌著說:「不管陛下出於什麼樣的安排,將你二人送到了漠州,長安肯定是回不去了,有沒有想過去別的地方?」

  餃餃想了想回答:「穆青說,這是她和陛下做的一個交易。我覺得皇帝對巽玉是真的兄弟情深,你不必太以帝王心機叵測來揣摩他,不過我也的確不會再回長安,說到底太子已經立下,未來天子不見得喜歡這麼一位皇叔。你為什麼總是勸我們離開?」

  李成森的指尖敲擊著桌面,反問道:「你覺得陛下為什麼會把越燕恕派到這兒來?」

  「突厥那邊兒不會有異動,打了一場仗,吐火羅等西域小國也都安分守己,陛下是想要走兔死走狗烹嗎?」

  「這話又說的太嚴重了,陛下不是那種人。」李成森緩緩說道:「不過這十萬大軍還是陛下刻意裁剪過的軍隊,昔日二十萬大軍只知穆,不知皇帝,你覺得哪個皇帝能夠容忍?」

  餃餃嘆了口氣:「剪其羽翼,那郭旭,怕也是一步將計就計的棋。」

  「大將軍手下有兩位副將,分別是雲麾將軍、歸德將軍。越副將的雲麾將軍早已空缺出來,歸德將軍這個位置也保不住。」李成森摸著自己胸口的傷處,已經堂而皇之到了這種地步,如何能留他。

  餃餃一臉若有所思:「我總覺得,你們在心照不宣的博弈。」

  「不過都是棋子罷了。」李成森將棋盤上黑白分明的棋子分開。

  「我陪你下一局吧,我下的不好你可以欺負我。」

  李成森笑道:「卻之不恭。」

  最後的結果自然不用說,魏餃餃連連敗退,她開始後悔,巽玉教自己下棋的時候,自己沒有專心。

  而就在兩人下棋的功夫,越燕恕已經動了。

  在他準備有所動作之前,已經深思熟慮了許久。在猶豫著該怎麼辦,是緩緩而動,還是一擊致命。

  他安排的所有人員都在特定的位置上,追尋著明顯的線索,像一把利刃,直指心臟最深處。

  他很清楚,拖了這麼久的麻煩,是時候要得到解決。

  在這場棋盤上,他和李成森都是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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