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一章 活著

  烏拉那拉氏一進門，便正對上了這一幕。

  

  饒是她作為主子，從沒把底下的奴僕放在眼中，一時間也不得不承認，這三格格的奶娘，真不是個好做的差事。

  「不必多禮。」

  守著火爐驅散了自己身上的寒意，烏拉那拉氏這才走了進來。

  「我就是來看看三格格罷了。」

  烏拉那拉氏在上位坐下，吩咐自己身邊的丫鬟將三格格抱過來。

  賈敏在一旁十分緊張，手中的帕子都快扯破了，勸阻道：「福晉，先前大夫來看過，說是三格格有些風寒，莫再讓她一個小兒傳給您。」

  「無妨，她這麼大點的孩子咳嗽兩聲，哪裡就是能傳給大人的。」

  烏拉那拉氏執意要抱玉錄玳，賈敏便是不願意，也再說不出什麼。

  她這邊消停了，烏拉那拉氏便將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懷中的小人兒身上。

  真的是一個小人兒，即便出生時是早產，可各種珍貴藥材的養了快一年時間，現今看上去，竟也不比人家足月剛出生的孩子大上多少。

  烏拉那拉氏心中嘆息。

  雖然她自幼便被額娘以大家主母的標準教養，但作為一個女人，又哪能真對旁人給自家夫君所生的子女毫無芥蒂的。

  她所受到的教養，最多也不過是讓她把這些視作尋常，知道該要如何容忍下這一個個的孩子罷了。

  但對於懷中這個女嬰，烏拉那拉氏卻是難得打心底里憐惜的。

  無他，只因為她的阿瑪，並不想要她活下來。

  懷中的小格格，身量還不足臂長，面上早就是褪去了嬰孩的胎紅。因為身上不舒服，明明還在睡夢中，濃密的睫毛下卻是沾染一片水汽。

  即便胤禛那邊動作得十分小心，可到底烏拉那拉氏才是後院的主母，在有心追查下，到底是明白了緣由。

  做了這些年的皇子福晉，便是初時震驚，但因為出事的不是自己孩子，烏拉那拉氏倒是還能保持冷靜，漸漸也能想明白胤禛顧慮何在。

  然而，理解與接受，是兩回事。

  尤其是對烏拉那拉氏這麼一位差點就要經歷喪子之痛的人而言。

  她看到了自家爺的野心與魄力，也再一次看清了他的冷血無情。

  這一次是側福晉之女，那下一次若是換成她的弘暉呢？

  烏拉那拉氏知道，爺確實是真心看重、疼愛弘暉，但她再沒有比眼下更加明白，這份看重，終歸是比不上他的大業。

  弘暉於他而言，是嫡子、是為之驕傲的兒子、是可以賦予厚望的繼承人。

  但卻不是他唯一的選擇。

  弘暉再是優秀，也不是他唯一的兒子。

  失去弘暉，他固然會感到難過，但這份難過，卻不會牽絆住他的腳步。

  但她只有弘暉。

  當初……

  呵，現今烏拉那拉氏回想起來，就只覺得可笑的。

  她真傻，真的。

  彼時因為七格格的意外，她受盡冷言冷語，被德妃磋磨，被溫憲、十四他們尋釁，她全都是忍了下來，心中只有無限的愧疚。

  不僅是外界受到的刁難，就是她自己內心，也煎熬無比。

  她便是對七格格有些意見，卻從不想累了她的性命。

  她就只是有些嫉妒她對太子妃的親近罷了。

  為此，她輾轉反側，夜不能眠，生生熬垮了自己的身子，以致於在生下弘暉後，再也不能有孕。

  她當時多難過啊，除了難過，更多卻是對他的歉疚。

  她埋怨自己的無用，加倍用心想要幫他打理好後宅上下，好讓他能夠無後顧之憂。

  如今回首，烏拉那拉氏卻只覺得自己是眼瞎心盲。

  當時她所遭遇的苛待，他難道不知道嗎？

  不，他知道，他只是選擇了冷眼旁觀。

  她有錯，卻罪不至死，他知道，可他需要一個人去承受德妃他們的怒火。

  所以，她就被犧牲了。

  她用自己今後無子的代價，換得了他與德妃叫板的籌碼。

  他們母子之間的博弈，只有她成為了犧牲品。

  過去，烏拉那拉氏恨得是德妃，現在她卻是不這麼想了。

  德妃又有什麼錯呢？

  七格格生來有些缺陷，德妃不過是偏疼了她一些，說白了也不過是人之常情。

  若她有這麼一個女兒，小心翼翼護著她長大，好不容易養到十幾歲，正滿心想要為她選一個好兒郎，卻硬生生折在了花兒一樣的年紀。

  烏拉那拉氏想，若她是德妃，只會更瘋的。

  能留她一命，都已算德妃克制明理，更是看在了她當時腹中骨肉的份上。

  而他呢？

  他一母同胞的妹妹死了，他有孕的結髮妻子備受磋磨，一切一切，最後的結果，卻都被他換成了利益。

  因為她的弘暉胎中虧損，因為她的身子再不能有孕，德妃歉疚了，他得到了想要的。

  那她呢？

  烏拉那拉氏當時不懂，她也根本沒往那方面想過。

  一直過了這些年，她才終於看清。

  或許吧，或許日後待到他能走上高位，會願意將一切都傳給弘暉。

  為什麼不呢，弘暉是他的嫡長子啊，不是嗎？

  呵，呵呵……

  烏拉那拉氏騙不了自己，她已經不信了。

  她不敢賭，便是有天大的好處在前面勾著，她也不敢試了。

  那代價太大了，她怕。

  她怕她僅有的弘暉，會再一次的成為犧牲品。

  看看現在他們那些兄弟們之間的爭鬥吧，烏拉那拉氏並不想要讓她的弘暉再走上這樣一條道路。

  畢竟，她的弘暉，除了嫡長這一身份，又還有什麼？

  那李氏，才是他的心尖子呢。

  什麼嫡長子，一個自身都不是嫡出的人，真能看重這些嗎？

  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若是有一日弘暉擋了路，他真的還能有活路嗎？

  她自知左右不了日後若當真能夠上位的爺，但她知道，只要最後的得勝者不是他，那她的弘暉，她身為嫡長子的弘暉，就能平平安安繼承王爵。

  可以了，她不貪心，她本就不應該貪心，她為貪心所付出的代價，難道還不夠多嗎？

  比起大位，她要她兒子活著，活得比李氏之子還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