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墳前的言別

  馮國根的意外去世，對於卓蘭芝而言，是她後半生都難以釋懷的一道傷疤。僅僅和原先商議好的婚宴相差一個月的時間，這在任何人看來，都會不免唏噓的遺憾。

  如果命運無法避免，無法抉擇。那麼她後悔的是，那一天在馮國根的努力和她解釋的衛生院的那棵樹下，自己沒能傾聽他每一句真心。

  以至於那一面，竟會是他們之間的永別。

  經歷了一場狂風暴雨的洗禮，夜半時分，屋外山林間的夏蟲，都為這難得的涼爽天氣而感到欣喜似得，一聲高過一聲的鳴唱夏天的夜晚。

  然而，對於剛從睡夢中醒來的卓蘭芝而言，那些夏蟲的鳴叫聲，聽著卻更讓人哀婉。

  「娘，你醒啦。」

  循著聲音望去，早兩天剛放暑假的馬美華已然湊到了她的面前。

  和她一起的，還有馬富華與胡姍姍，以及馬志軍夫妻倆。

  略有些疑惑的掃視了一眼幾人：「現在幾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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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十一點了，還有十幾分鐘。」美華看了看牆上的掛表回答道。

  「這麼晚了，你們咋還不回去休息，聚在這兒做什麼？」

  「嫂子，你別急呀。我們看你晌午飯沒吃幾口就回了屋，看你一直睡，晚上喊你吃飯也沒動靜，我和春霞還有孩子們放心不下，就留這兒陪著你了。」馬志軍回應了堂嫂的疑問。

  「美華，快到廚屋去，把給你娘留的飯菜端過來。」

  坐在一邊兒的方春霞急忙向美華吩咐道，美華點了頭，便起身出了去。

  調整了一下情緒，捂著口乾咳了幾聲，在卓蘭芝的示意下，方春霞小心上前將她扶起靠在了床頭。

  「嫂子，這些天忽冷忽熱的，估摸著你應該是著了涼。」說著，方春霞為她掖了掖身上披蓋的毯子。

  卓蘭芝沒有做出肯定，也沒有表示反對，望著他們夫妻倆叮囑道：「白天你們要做活，也都累了。你們倆快些回去歇著吧，我這裡有幾個孩子照應著就好了。」

  堂嫂的吩咐，讓夫妻倆對視了一眼。不過，他們都沒有答應就此離去。

  方春霞握住了她的手，帶著懇求般的語氣說道。

  「嫂子，你就讓我們留在這兒多陪你一會吧，反正回了家我們也睡不著。」

  方春霞的執著，卓蘭芝也只能不再堅持，點頭應允了他們的留下。

  「嫂子，你今兒睡著的時候，你大哥他們打了電話過來。本來是要找你的，我看你在睡著也就沒叫醒你。他們說趕明兒一早忙罷了就來看你。」

  「不要了吧，明兒一早我給他們回個電話，犯不著因為我耽誤了生意。」

  不知道她的心裡作何想法，對於親哥哥的關心，卓蘭芝並沒有領情的意思。

  雖然她表現的很是平靜，但是她內心的傷痛和憔悴，作為屋裡的每一位親人，又有誰不能感受到呢。

  看到她這個樣子，同為女人的方春霞，自然是心疼的抹起了眼淚。

  「嫂子，國根大哥走了，我們心裡也難過。不管咋樣，你都要看開啊。你還有我們，還有家裡的幾個孩子啊。你要是再出了事兒，這個家可就要垮一半兒啊。」

  「放心吧，這麼多年的風風雨雨都過來了，我早就習慣了。就算是為了景娃姍姍他們幾個，我也會好好活著的。」拍撫著方春霞的手背以示寬慰。

  她的那句習慣，在旁人聽了，卻是心碎般的憐惜。

  晚風習習，撩動鬢前亂發，站在低矮的新墳前，混濁的雙眼靜視著那座墳碑。

  幾個孩子在一旁的火盆里燒著紙銀，低沉無聲，只為守候在卓蘭芝的身邊。

  「國根大哥，到了那邊兒，你過得還習慣不？」

  良久，都不得回音，因為，他再也聽不到了，卓蘭芝也等不到了。

  彎下身從籃筐里取出了一瓶灌裝艷紅色的楊梅酒，擰開蓋子，傾倒在地。

  「你活著的時候，最喜歡喝的就是我親手釀的楊梅酒。今天，我給你帶了一瓶來，你要是能嗅得著，就慢些喝。往後要是饞嘴了，就託夢給我，我給你送來。」

  喃喃自語，餘音消散在山風之中。

  而她為墓中人傾倒的酒汁，滲進泥地里，消失不現，只留淡淡余香。

  多少年後，所有人才知道，早在當初站在馮國根的墳前時，卓蘭芝便已作出了餘生不再談婚論嫁的決定。

  有些命運的創傷，或許是人的一生都難以平復的，猶如卓蘭芝失去了兩個視己如命的男人，這種創傷，對她來說，永生不能平復。

  作為兒女的美華和姍姍她們，看在眼裡痛在心裡，卻也是無能為力。

  她們只求能夠通過自己的努力取得好的成績來回報卓蘭芝為他們所做的一切。

  歲月匆匆無回頭，時光輾轉來到了1994年的夏天，相距胡姍姍和美華的高考，僅僅只剩下了一個月不到。

  學校里的老師們已經不再教授新的知識，大多數的時間都留給了學生們複習高中三年的知識點。

  敞亮光明的二樓，在胡姍姍和美華的房間裡，兩個人各自坐在自己的書桌前溫習著功課。

  為了讓兩個姑娘晚上在家裡也能在一個明亮的環境裡讀書，卓蘭芝特意為她們的房間換了新的燈泡。

  閒暇無事的卓蘭芝，也到了樓上來，坐在房間裡縫做布鞋。

  聽到胡姍姍的位置傳來幾聲輕咳，扶了扶眼鏡，望向了姍姍的背影。自從馮國根走後，卓蘭芝仿佛一夜變得蒼老。年僅四十有三的她，頭上便有了些許白髮。在無數次的深夜輕泣與悲傷里，她的眼睛，也已有些看不清。

  「姍姍，著涼了麼？是不是不舒服？」

  喃喃的輕問，而胡姍姍也回過身來，望向了她。

  「嬸娘，我沒事，就是有些口渴而已。」

  說著，胡姍姍拿著水杯意欲起身倒水。而卓蘭芝見狀，連忙上前拿過了她的水杯，擺手示意她坐了回去。

  「嬸娘去給你倒，你坐在這兒好好複習吧。」

  說罷，卓蘭芝又走到美華的座位邊，拿著她們的水杯，走到門邊兒給她們續上涼開水後，又放回了她們各自的身前。

  搖著蒲扇為兩個孩子驅趕蚊蟲，她也看了眼她並不能看懂的兩個孩子的功課筆記。

  「娘，你做了一天活兒了，時候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屋歇著吧。」美華回過身向母親建議道。

  「沒事兒，娘不困也不累。反正也睡不著，就讓我在這兒多陪陪你們。」

  母親的答覆，讓美華聽後也只能唯唯點頭，隨即又回過頭繼續學習去了。

  來回掃視了一番兩個孩子，本想說什麼的卓蘭芝，卻是欲言又止，抿了抿嘴唇，坐回了床邊繼續做她的布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