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摧枯拉朽
2024-06-11 02:04:55
作者: 隨便老哥
雙眼血絲瀰漫的張邈,陡然從夢中驚醒。
「幾時了?」他迷迷糊糊的問身邊的人。
他一直在等待著戰事的結果,只是不知什麼時候竟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稟府君,快到亥時了。」戍守在堂中的衛士,作揖說道。
「都亥時了嗎?」張邈使勁搓了兩把臉,好讓自己清醒一些,隨即又問道:「衛茲還未回城?」
「尚未。府君,您要不然再歇息片刻?若有急事,卑職前來喚醒!」衛士趁機說道。
張邈深吸了幾口氣,發呆片刻,搖了搖頭,「不了,再睡也睡不著了。」
「陳宮在什麼地方?」
「公台先生一直守在城頭,和將士們呆在一起。」衛士說道。
張邈披衣下了地,「陳公台倒也算是盡職盡責,隨我上城。」
「喏!」
漆黑的夜色下,街面上只有幾盞孤燈在明滅不定的閃爍著。
兵馬盡出之後,這座城池忽然間顯得格外的空曠。
腳步踩在青石鋪就的地面上,寂寥的回聲一直蔓延向前方。
迎面拂來的風,忽然間將一絲聲音帶了過來。
張邈側耳聽了聽,神色忽然一變,「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將士們齊齊搖頭。
他們什麼聲音也沒有聽到。
張邈搖了搖頭,覺得一定是自己過於緊張,致使耳朵都出現了幻聽。
但他剛剛走了幾步,耳畔又隱隱約約響起了悽厲的廝殺聲。
「你們聽到了嗎?」他再度問道。
衛士們有的搖頭,有的則瘋狂點頭。
「府君,好像是有廝殺聲。」有衛士說道。
張邈神色猛然大變,急匆匆的衝上了城。
城頭上依舊只有那為數不多的幾個火把在亮著,張邈步履匆忙的衝上去,喊道:「陳宮在那裡?陳宮?!」
黑暗中,有人緩步走了過來,彎腰下揖,「府君!」
「怎麼回事?!」張邈急聲喝問道。
火把的光芒映襯著陳宮那張臉明滅不定,「我們……中計了!」
「中計了?本官足足兩萬餘的兵馬,中計了?!」張邈瞬間感覺天都塌了下來,那黑蒙蒙的蒼穹好像就罩在他的頭頂上。
陳宮聲音中帶著一絲苦澀,緩緩點了點頭,「應該是……的。黑暗中看不清楚,但卑職感覺衛將軍可能凶多吉少。」
張邈急急撲向城牆,喝問道:「那打著火把的是衛茲?」
「不,被火光包圍的是衛將軍!」陳宮說道,「衛將軍是在白日出城的,隨軍根本未曾準備火把。」
看著被火光包圍的巴掌大點地兒,張邈渾身的力量好像在瞬間被抽空了。
足足兩萬多的大軍,就剩那麼大點地兒了。
那才只有多少人啊?
不足兩千吧?!
「公台先生,是你告訴我,此戰必勝的。」他軟軟的靠在城牆上,哀聲說道。
陳宮的神色也有些複雜,「是,卑職也沒有想到,為何兩萬大軍會打成這般模樣。」
「我本不想怪罪你,可你害我啊!」張邈狠狠一拳砸在城牆上,整個人失魂落魄,好似快要發瘋了一般。
陳宮低著頭,一言未發。
此事,能怪到他的頭上嗎?
他並不這麼認為!
但眼下有求於人,這個罪過,他也能認。
「府君,眼下該思慮退身之策了!」半晌後,他提醒道。
張邈失魂落魄的笑了,「退身之策?如今還有何退身之策?!」
「兩萬多的大軍啊,如今僅剩下那麼可憐巴巴的一點人還在苦苦支撐,能有什麼退身之策?」
陳宮內心的輕嘆,但還是說道:「府君,現在跑還來得及!哪怕是成為幕下之臣,只要保留性命,萬事皆有重頭再來之日。」
「跑?!」張邈仰頭嘲弄的笑了,「皇帝會給我們逃跑的機會嗎?曹孟德會嗎?」
陳宮是有意這麼說的,他緩緩彎腰,深深一揖,「懇請府君提攜卑職一程,曹孟德乃府君多年故交,他必不會害您性命。」
「原來你是這個意思啊。」張邈呵呵笑了兩聲,「若有生路,我自會帶你一道前往。」
「可曹孟德已經許諾我,會照料我妻兒家小。」
陳宮:……
「但亦有一條活路。」陳宮喃喃說道,在心下醞釀自己的出路。
張邈死,他可並不一定會死。
「活路在哪?你想讓我去求曹孟德?」張邈那兩道張揚的眉毛狠狠擠在了一起。
陳宮微微頷首。
他一直就是這個意思。
「不可能!」張邈很果斷的拒絕了,「若曹孟德念在與我多年的交情上,願意施以援手,肯定早就做了。若他不願,求情,丟的只是我張邈的麵皮,除此之外,再毫無益處。」
就在此時,城頭上忽然響起幾聲脆響。
有將士急匆匆前來稟報導:「府君,敵軍正在搭梯子!」
張邈複雜的目光環顧周圍,忽然對陳宮說道:「將我綁了吧!我不但保你一命,還送一場造化。」
陳宮卻搖頭拒絕了,「若我願意干,卑職早就這麼做了。」
「府君仗義,但我陳宮也並非是那等背主求榮,忘恩負義之人。」
張邈定睛看了陳宮半晌。
兩個中年男人在火把的微光中,好似含情脈脈的對視了片刻,張邈抬手擺了一下,「那你趕緊逃吧,趁著城破之後的混亂,趁機出城,潛藏一段時間,再謀前程吧。」
「這是謀逆之罪吶,要不然,降了便是!」
陳宮也有些感慨。
到現在他都有些恍惚,他是真的沒有想到,他信心滿滿的一戰,竟會敗的這麼輕易。
好像什麼都還沒有做呢!
他們就已經敗的一塌糊塗了。
「來人,大開城門,投降!」張邈起身喝道。
這一刻的張邈,好似一個百歲老人般,連走路都有些不太穩當。
在經過陳宮身邊的時候,他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意,低聲道:「快走吧。」
「府君珍重!」陳宮拱手一揖,轉身下了城頭。
他的身影很快就隱沒在了夜色中,消失不見。
張邈搖頭嗤笑一聲,「按理,我是應該殺了你的!」
「若不是你的強烈建言,我也不會這麼痛快的下定決心,做什麼稱王稱霸的美夢!」
「如今仗打敗了,我也馬上就要死了,我卻偏偏給你了一條生路。」
「也罷,也罷……」
……
曹洪趾高氣揚的進了城,下令封鎖了各個城門與街道。
「小破城,還數萬帶甲之士,怎麼這麼不禁打呢?」他大聲的嚷嚷著,恰見張邈自縛雙手被禁衛驅趕著從城頭走了下來。
「這位將軍,可否通個姓名?」張邈說道。
曹洪咧嘴大笑道:「逆賊,問乃翁姓名作甚?難不成你還想化成鬼來找某家?」
「並無此意,只是我一向敬重英雄豪傑,這也算是死前的一點心愿吧。我總該要知道,打敗我的是何人吧?」張邈說道。
曹洪冷哼一聲,「怪你這廝不長眼,某家曹洪!」
張邈怔住了,曹洪……他知道啊。
「原來竟是子廉當面。泰山立於前而不知,實在是慚愧!」張邈搖頭失笑。
「所以說你這逆賊眼瞎嘛!」曹洪罵道,「學什麼不好,偏偏學人家造反?你這是找死!」
張邈苦澀的笑了笑,「悔之晚矣!不知孟德現在何處?」
「等著吧,馬上就到!」曹洪說道,「來人,將他先押下去,跟那個姓衛的關一起。」
……
牢獄中,當張邈向衛茲問及此戰為何會打成這個樣子的時候。
渾身是傷的衛茲靠著牆壁,有氣無力的說道:「不敢欺瞞府君,實在是……我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張邈被震驚到了。
仗打敗了,可身為主將的衛茲竟然也不知道。
世上哪有這樣的事?!
衛茲空洞的目光怔怔的看著眼前的漆黑一片,說道:「也許是卑職急功冒進了。」
「卑職率軍出城之後,就帶著人一路狂追哪支敵軍騎兵,可不管怎麼追,就是死活也追不上。後來我也被勾起了火氣,我覺得大家都是騎兵,我們的戰馬跑累了,他們的肯定也累了。」
「可是,我想錯了,他們的馬根本不像是吃草嚼料的,我竟然始終都沒有追上。眼看著天色漸晚,我不敢再追擊下去,就率軍折返。」
張邈聽著,眉頭擰成了一道道的川字,「怎麼可能會追不上呢?」
「卑職到現在也還沒有想明白,也許,他們的戰馬也是千挑萬選的吧。」衛茲十分吃力的說道,「除了這個原因,卑職實在是想不明白他們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在回城的路上,高柔懷疑我們可能遭遇了伏擊,我還笑話了他一番。」
「結果走了不足數里地,我發現我們真的被伏擊了!」
「他們太喪心病狂了,簡直豪無人性!」
「幾堆人山啊,沖天的黑煙都遮天蔽日了。」
「人山?」張邈有些疑惑的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衛茲動作幅度很輕微的扭了下頭,「他們將我們的將士堆成了好幾堆,全燒了。」
憤怒瞬間像是雨後的野草般籠罩上了張邈的臉頰,「皇帝怎可如此!怎可如此!」
他失聲怒吼,狠狠一拳砸在了牆上。
「也許在皇帝的眼中,我們這些叛軍,根本不配為人吧!」衛茲嘲弄說道。
「放屁!」張邈怒吼,「我一定要覲見皇帝,親口問問皇帝這是為何!」
衛茲覺得張邈這完全就是痴心妄想,但也沒有勸。
反正都是將死之人了,隨便折騰吧。
他現在就想知道,朝廷禁衛的戰馬,為什麼可以跑那麼快。
……
劉辯是在陳留城破後的第三日清晨,移駕陳留的。
昨日的一場大雨,將戰場的痕跡洗刷了個乾乾淨淨。
劉辯踩著大街上的泥濘,走進了陳留府衙。
在曹操稟報完整個戰爭的經過之後,問道:「屍體處理的如何?」
「在焚燒之後,悉數掩埋。」曹操回道。
「嗯。」劉辯應了一聲,再度叮囑道,「曝露於荒野之上的屍體,是瘟疫最直接的源頭。哪怕不能焚燒,也要及時打掃戰場,深挖墓穴做掩埋。」
「大災之後,必有大疫,你們這些飽學之士,對這句話應該都比朕更為清楚。此事,萬不可懈怠,戰爭之後,荒野之上哪怕是一具屍體,也不能留下!」
「唯!」曹操等人齊聲應道。
這句話他們的確都清楚。
可瘟疫是因為屍體而引起的,這個他們還真不知道。
「聽說張邈還活著,帶上來,朕見一見!」劉辯說道。
「唯!」曹操應了一聲,給曹洪使了個眼色。
在牢獄中呆了不過兩天的張邈身形枯槁,眼窩深陷,看起來像是被抽乾了所有精神。
他帶著沉重的枷鎖上了堂來,雙手互攥,直挺挺的站在堂中。
不但沒有向劉辯行禮,反而神態傲然,目光睥睨。
「跪著!」英林狠狠一刀背砸在了張邈背上。
但看起來輕飄飄的張邈,只是趔趄一下,竟然並沒有順勢栽倒。
劉辯沖英林擺了擺手,對張邈說道:「從你的眼中,朕好像看到自己是個無道暴君。」
「陛下難道不這麼覺得嗎?」張邈目光如電,沉聲喝道。
劉辯神色平靜的看著張邈,「我很想聽聽你口中的道理,朕殘暴在何處?」
「弒舅囚母,殘害公卿,不恤萬民,放浪無道,甚至連死人都不放過。陛下,這些難道都做不得真?」張邈鬚髮皆張,怒聲喝道。
劉辯輕嘖一聲,看向了曹操等人,「所以,天下人就是這麼看朕的?」
「關中百姓無不感念陛下恩德,年邁的老父希望獨子為陛下征戰,妻子寧願獨自養家,侍奉爺娘,也要送夫君上戰場。」荀攸說道。
「那為何陳留百姓會覺得朕如此殘暴不仁呢?這不對啊。」劉辯說道。
荀攸看了一眼張邈,微微一笑,「也許是陳留賢者太多了。」
「奸佞!」張邈張口怒吼,一聲濃痰同時橫飛向了荀攸。
曹操陡然大怒,「孟卓何以如此固執?難道你的眼中只有傳聞,就全無真見了嗎?」
「我固執?行,旁的且不提!」張邈都快被氣傻了,「罪臣敢問陛下,為何要放火燒人山?哪怕是敗軍之卒,他們也是活生生的人。」
「原來這也是殘暴之一是吧?」劉辯有些懂了,「你這個無知匹夫,焚燒與曝屍荒野有何不同?更何況,朕也下旨將他們掩埋了。」
「朕今日心情還算不錯,就給你解釋解釋吧,焚燒、掩埋乃是為了杜絕瘟疫。」
張邈嘲弄的笑了,「陛下,天下人皆長了一雙眼睛!」
「若要不被眾叛親離,天下分崩離析,陛下您也該清醒清醒了,否則,漢室危矣!」
「您這位天下共主到底是殘暴,還是仁善,天下人可皆看得見。並不是您說是怎樣,就是怎樣的!」
劉辯聽的瞬間一肚子業火。
還真他娘的是永遠也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