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0 離開
2024-06-11 00:58:08
作者: 戎衣公子
小妹的婚事基本敲定了。
婚禮不緊著辦,倒是要把定禮先走起來——免得來日放榜後,京城朱門貴府來個榜下捉婿,直接把人抓到府中強行拜堂,那就烏龍一出了。
飯桌上,大家對秦深的病心照不宣,沒有一個人提一嘴,或者是勸她過什麼。各自家常敘舊,談笑說話,推杯換盞,像過年節一般熱鬧。
胭脂坐在一把特製的椅子上,對著滿桌菜直流口水。
巒哥兒已是會跑會跳,手裡攥著一隻大鴨腿,就站在胭脂邊上,使壞的又嘬又舔。
胭脂本能的向他伸出手去,掛在嘴角邊的口水,一下子流了下來。
「娘!妹妹髒髒。」
巒哥兒退了一步,還不忘搖了搖自己手中的大鴨腿。
胭脂是個有骨氣的,嘴一扁,卻也不哭,只是伸著手,用可憐兮兮的目光盯著他看。
「哥哥,哥哥……」
她還只能發出單音,但可憐的小模樣兒,任誰都會上去哄一哄她。
巒哥兒想了想,把鴨腿收了起來,然後伸著油膩的手,準備上去抱她——
手才碰到她的衣服,人便哇得一聲哭了出來!
瞬間引得飯桌邊上的大人側目看來。
「喲,這是怎麼了?」
蓉娘第一個放下筷子跑了過來,見胭脂素白的小衣服上,多了兩隻油膩膩的手掌印,不必多說,定是巒哥兒幹的好事。
「也不看看自己的手,盡去欺負妹妹!」
巒哥兒覺得很委屈,明明是胭脂讓他抱的。
餘光處看向胭脂,她已被乳娘抱了起來,搭在懷裡百般哄著。
可胭脂不依不饒,哭得更加厲害了。
秦深覺得奇怪,自己女兒明明不是嬌氣的人,脾氣也算好,除非是生病了才會哭成這樣,一般哄上一哄也就好了,怎麼如今日這般作鬧?
她撐在桌沿兒站了起來,才走到乳娘身邊,便發現小妮子是乾嚎的,臉上半顆眼淚也沒有,見秦深過來,她心虛的往乳娘懷裡一藏,哭聲漸漸小了起來。
最後只剩哼哼唧唧的聲音。
再看巒哥兒手上的大鴨腿,和小妮子流了一衣襟的哈喇子,她明白過來,登時氣得笑了。
伸手,拍了拍胭脂的小屁股,秦深湊上前去小聲道:
「還這么小,就會這招了,你定是跟你爹學來的!不許欺負哥哥。」
胭脂擠出一顆淚花,這才抬起頭,奶聲奶氣開口:
「抱抱。」
這就討好來了。
秦深笑著抬手,從乳娘懷中抱過了胭脂,可顯然忘記了自己現下的手勁兒,酸麻一陣傳來,她幾乎要脫手——
「我來抱。」
衛槐君及時趕到,一把撈過胭脂,讓她坐在了自己的肩頭上。
大家虛驚一場,紛紛坐回座位上去。
毛氏乾笑了笑,撇頭揩去了眼角的淚花,提筷子大聲道:
「小丫頭片子重了,抱不動很正常,來來,咱們繼續吃飯——文娘子,這青梅酒好喝的很,你要不要淺嘗一口?反正自己家裡,喝醉了也不打緊。」
秦深慘然一笑,搖頭道:
「不了,我去一趟後院。」
借著尿遁離開了,走到目光所及不至處,她傾身扶住了屋牆,軟著步子往茅廁走去。
方才吃進去的東西,還是如數吐了出來。
在裡頭呆了很久,熬過了一陣陣發冷發昏,她才一步步挪了出來。
衛槐君已經在門外等著了。
他遞去一方乾淨娟帕,連漱口的茶水也端在了手上。
「他們散了,我扶你回屋,半夜若餓了,我再煮粥給你吃。」
秦深接過帕子,胡亂的擦了擦嘴,想逞強說自己可以,不必讓大家掃興而歸,可話到了嘴邊,只有無可奈何的一聲輕嘆。
頹然垂下手,她抬眸對上衛槐君目光,輕言道:
「槐君,我想——」
「無論你想做甚麼,我都陪著你。」
衛槐君將人攬進懷中,低頭看著她雪白的鬢角。
月上枝頭,灰淡的光透過碎竹,投下一片斑駁的疏影。
他不禁悲從心中來,再不會有這樣的月色了——靜謐的浮光淡淡傾斜,隱約照出一雙人依偎的閒適。
他還未老,她已白頭,這座農家院,註定只剩他一人,一生心疼。
*
秦深的決定,是離開這裡。
她不需要大家強顏歡笑來掩蓋落寞,更不想見到最後日子中,淚水多過歡笑、愁容倦語的農家院子。
所以,她只好不辭而別,和衛槐君兩個人遠走山川。
等到看盡了九州山色,四季花謝,她最後會停留在何處,就交給老天爺決定吧。
……
翌日晨起,蓉娘替巒哥收拾好了,讓他在院子裡撒歡玩兒。
見胭脂被乳娘抱了出來,堂屋卻沒有半點動靜,不禁心中有疑:莫不是文娘子身子不好了?可衛槐君與她同枕而臥,若有什麼事兒,他一定能最先知曉的。
怕是累了,再叫她多睡一會兒。
日上三竿,庚子和小妹已經梳妝妥當,準備坐大鞍車去城裡頭看榜。
今日公布杏榜,登科名次全在這上頭。
毛氏和殷忠也決定今日回城裡藥鋪去,順帶把北行也捎回去,畢竟會館還要開門做生意,所以大家都來到西林院子,要和秦深辭行。
蓉娘這才覺得不對勁。
「一早上沒有動靜,我去敲門看看!」
擦了擦手上的水漬,她脫下身上的攀膊,叩響了堂屋的門。
「文娘子,你起了麼?」
「……」
屋子裡沒有半點動靜。
眾人面面相覷,彼此都覺得哪裡不對勁,尤其是胭脂,小嘴一扁就開始傷心的哭起來。
蓉娘嘗試著一推門,發現裡頭並沒有落栓,房門是虛掩著的。
邁步進去,屋子裡寂靜無聲,床榻被褥整整齊齊,秦深和衛槐君都已然不在了。
正堂的長案上,挨個擺著信封,地上堆了許多箱子、簍子,上面貼著紙條,寫著大家每個人的名字。
蓉娘哽咽的說不出話來,顫抖著,率先取下寫著自己名字的信封,輕緩的拆了開來。
抖開信紙,隻言片語,已是最後的道別。
『蓉娘,下頭紅色的小匣子是給你的,香湯池的契具、鑰匙我全放在了裡頭,那處竹林溫泉,我也花了銀子在官府備案,算是徹底買下了,以後它完完全全是你一個人的了,你好好當你的老闆娘,撫養巒哥兒長大,等他大了,若想念書,就找庚哥兒具保教導,咱家還能再出一個金榜進士呢。自己當心身子,珍重。』
蓉娘沒有打開紅色的小匣子,捂著嘴,已是淚流滿面。
庚哥兒沉著臉色,健步沖了上來,一把抄起桌案上留給他的書信,抖落開來。
『庚哥兒,今生能認你做兒子,是我最大的驕傲。你和小妹的婚禮,恕我不能參加了,但無論我在哪裡,這一份喜悅我一定能感受的到,餘生有小妹陪著你、照顧你,我一點也不擔心,只是你要堅守如一,不違本心。當年你要念書舉業為得什麼,你心裡一定要時刻牢記——對小妹好一點,她是我見過最好的姑娘,最後,最左邊的布囊是留給你的,我實在忍不住了,就央了你爹,偷偷挪用了點退休領導的特權,提前知道了點東西:恭喜你了,新科會元!』
庚子心中一緊,立刻拆開了左邊的布囊,裡頭掉出只小竹筒。
上頭貼著紅封,大大寫著榜首會元四個大字,扒開木塞,從裡頭抽出一捲紙,上書『蘭州籍江州,江岳言,欽點頭名會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