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3 不復錦衣

2024-06-11 00:57:55 作者: 戎衣公子

  荊禾坐在輪椅中,由小兵推著登上了巢車。

  他今日沒有穿著內宮監服,而是換了一身鴉青色雲錦直裰,下穿白綢袴,錦帶佩玉,頭戴介幘,腳上厚底皂皮靴,貴氣非常。

  錦衣行頭雖然華貴,畢竟年頭有些久了,雖是珍惜保管,可終歸不復當年宣色。

  他生於寒門農戶,為了妹子不被賣去火坑,不顧父母反對,毅然出走投到秦一刀門下,閹割做了太監。

  本以為這輩子碌碌無為,在宮裡頭活下來已是萬幸之事,每月攢著例銀回家給重病的老爹吃藥,讓小妹嫁個好人家,這本是他最大的願望。

  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心變了,變得不甘又悸動?

  或許,是穿上這一件錦袍的時候吧。

  在樊樓,他穿著這件雲錦衣扮演富家少爺——那時,別人看他的眼神,奉承恭維的神情,這些年一直和這件衣服深埋他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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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得了勢,他身邊有數之不盡的金銀,綾羅綢緞任其挑選。

  可他最在乎的,依舊是這一身雲錦。

  一直覺得,這是他追求人生人的執念,今日兵臨城下,巔峰一戰,他已沒了金陵的退路,不拿下京城,回去亦是死路一條。

  所以,他穿上了這件雲錦衣,高高立在了千軍萬馬的中央。

  棄了輪椅,扶著巢車邊沿站了起來,他長身玉立,眺目城牆之上,見到了顫顫巍巍的守城漢軍,卻獨獨不見衛槐君的身影。

  他怕了麼?

  連出來迎戰的勇氣都沒有?

  衛槐君的謀算他心裡明白,可別忘了,地下城他也隨著秦深一起走過,幾個出入口也都認得。衛槐君想要出奇兵,這招對他來說不管用!

  把方圓十幾里,有地下城的出口都堵住了,除了正面一戰,衛槐君已無計可施!

  未免他避戰拖延,他還抓來了許多百姓綁在了陣前。

  抬頭看了看天色,荊禾眸光沉沉,他手一揮下了道軍令。

  「綁上去!」

  巢車下的士卒見了,立刻拔聲喊了起來。

  鼓手擂鼓,傳令三軍,圍在中間的無辜百姓被推至前線,逼著往紫禁門的方向走去。

  他們衣衫襤褸,形容狼狽,眸子中滿是絕望,又對城門後的漢軍懷揣著絕境的希望。

  可仍由他們再怎麼奔逃,都被迫留在建州弓兵的射程範圍內。

  有人妄圖逃離,就會被立刻射殺,血漸當場!

  絕望的慟哭聲拔地而起,縈繞在每個守城將士的耳邊,就像一把刀子,狠狠戳著他們的心口處。

  荊禾看著微絲未動的城門,揚起了笑意:

  「衛槐君,你贏不過我的。」

  *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秦深在冷風中瑟然發抖,她身後的河水撞擊在堤壩,發出陣陣巨響猶如驚雷一般,水勢如虹,這時只要給一個決口,便能奔騰而下。

  再等等……再等等。

  死去的百姓越來越多,守城的將士幾乎有譁變的徵兆!

  這時,緊閉數月的紫禁門有了開啟的跡象,巨門隆隆開啟,帶著塵土飛揚,緩緩打開了一道縫隙。

  荊禾露出了勝利的笑容。

  他知道衛槐君妥協了,這個攻城戰,他可以不費一兵一卒輕鬆拿下。

  不過這種贏法,到底有些勝之不武,若不是靄宋占領了金陵,斷他後路,他也沒必要破釜沉舟,用這種法子逼衛槐君就範。

  畢竟只要在把京城圍困下去,遲早也是可以破城的。

  無所謂了,勝者為王,敗者寇。

  他不介意天下人如何看他,從前唯一他在乎的人,現在恐怕也恨死他了吧?她一定巴不得從沒有救過他,也從沒有教過他。

  想到此,他心硬如鐵,逼著自己做那個「卑劣」的小人。

  手一擺,他下了軍令——

  『等城門大開後,射殺所有百姓,攻城!』

  弓箭手齊齊搭弓挽箭,對準了老百姓的血肉身軀,只等他們一門心思往生門奔去的剎那,送他們安心去往黃泉路。

  城門打開了一道縫,卻只有一個人通過的距離。

  怎麼回事?

  荊禾沉下了臉。

  這時,從紫禁門後緩步出來一個姑娘——

  她清麗的小臉已然長開,一條烏油油辮子扎著兩寸紅絨繩,垂在胸口,辮稍用綯子繫著,留一寸長的穗子。

  她穿著農家姑娘的短衣布裙,繡花夾鞋,孤身一人立在了戰場之前,毫不畏懼的抬眸,對上了荊禾的目光。

  荊小妹忍著淚,緊抿的唇,透露出此刻她的不滿和慍怒。

  荊禾握住了巢車邊沿,心下怒氣橫生。

  好個衛槐君!

  一場對峙圍城,倆人皆有彼此心照不宣的底線。

  一個與百姓秋毫無犯,一個不拿小妹充作退敵的人質。可當一方違背底線,做出卑劣的事情後,另一方也不必講究江湖道義,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就看誰先沉不住氣了。

  城牆上,有人躍然高處。

  他寬袖逶迤,逆風而立,一身天青逼退了低垂的鉛雲。

  挽弓在手,利鏃直至荊小妹,衛槐君一人一身,已占去了紫禁門盡數的顏色。

  ……

  再見衛槐君,秦深來不及相思成河,已被他的舉動嚇得說不出話來。

  「快!就是現在!」

  秦深立即扭頭看向了青木。

  青木點了點頭,高舉手中的鎬子,叮得一聲,砸在了堤壩上。

  ……

  戰場上,荊小妹一步步走進建州兵的射程內。

  她撕扯著嗓子大喊道:

  「哥,你這是在做甚麼?你還是我哥哥麼?爹媽死了,我只有你一個人親人,權力有什麼好的,就算你打下了京城,你就能當皇帝了麼?」

  荊小妹的質問,令荊禾渾身發抖。

  沒錯,他當不了皇帝。

  他是一個閹人,從古至今太監再把持朝政,也依舊是帝王最忠心的心腹走狗,因為君主不用擔心自己的狗,有朝一日會取而代之,搖身變成了人。

  但他渴望權柄,渴望說一不二,一手遮天的權力!

  攻下京城,他才有和靄宋談判的資本,哪怕撇開金陵朝廷,他再扶持一個傀儡皇帝又能如何?衛槐君能做的事情,他一樣可以!

  一路走來,他背棄了所有。

  今日決戰,他絕對不可以,不可以讓自己毀在小妹手上。

  「殺……殺!」

  他陰鷙的笑聲,從喉嚨了擠了出來,眸中嗜血的寒意,讓他徹底蒙蔽了心肺。

  ……

  弓箭手紛紛抬起了弓,打算射殺陣前的百姓。

  衛槐君諷然一笑,迅速抽出箭囊中的箭,一弓三箭,唰唰射向了城樓下的百姓。

  百姓不防,應聲而倒。

  一時間,紫禁城門上飛下了無數箭羽,像天羅地網,兜住了城下所有無辜之人。

  荊小妹愣在了當場。

  直到一直利箭釘在了她的腳邊,她才抬頭,看到了眼角通紅的荊禾。

  「哥哥……」

  「走!走啊!」

  荊禾抖著胳膊,放下了手中的弩箭,他恨然盯住了衛槐君,大聲道:

  「你不敢殺她,你寧願殺了這些百姓,也不會動她一下——因為你沒有辦法和秦深交代,所以你註定輸了,放棄吧!」

  他話音方落,一陣驚天動地的巨響傳來。

  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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