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4 重聚

2024-06-11 00:57:57 作者: 戎衣公子

  天沉地動,整個大地突然劇烈的震動起來。

  士卒們霎時亂作一團,高舉刀柄的建州士兵們,此刻連腳步都立不穩。

  荊禾大驚失色,立刻往東面的林子看去,滔天的汛河水從天而降,從山塬土坡上,裹挾著泥流滾滾而下!

  竟……竟然決堤了?

  這才四月,還不到八月汛期,怎麼可能?!

  衛槐君眸光一沉,顯然也很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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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計劃被從中作梗破壞了,憑他墊起來的河床,根本沒辦法衝垮汛河的高堤,除非有人暗中幫他完成了計劃。

  心念一動,下意識想到了一個人。

  他眺目遠望,在遠處疏林間,不斷尋找著那個令他魂牽夢繞的身影。

  在那!

  她裹著厚重的氅衣,躲在樹林裡的大樹上,腳下是奔騰破堤的大水,她勉力躲藏,可遠遠看去,她身形依舊搖搖欲墜,時刻牽動著他的心。

  正想要縱身跳下城樓,不顧一切去找她——

  可大水轉瞬便至,城下還有那麼多「假死」的百姓,他沒法任性一走了之!

  擰下眉宇,他咬牙下令:

  「開城門,救人!」

  跟大水搶時間,漢兵從紫禁門後涌了出去,把中「蓮花箭」的人質都抬進了城內。

  等人都進了城,城門又重重關上。在最後一瞬間,把奔襲而來的大水阻擋在厚重的門外——門縫中湧出激烈的水花,將士們努力頂著門柱,聽著外頭撕心裂肺的求救聲,他們守下這座城池的信心便更加堅定!

  好歹,他們與建州兵有一城之隔。

  敵人在外,他們在內,且還有一城百姓需要保護。

  所以,只要守住這一道城門,他們就贏了!

  一道門,生死之隔。

  門外的建州兵被大水沖得七零八落,士卒的五臟六腑被拍得稀碎,他們不斷撞在岩石、木樁上,像破布一般,沉浮在怒吼咆哮的洪水之中。

  大水傾斜而下,攜著滾滾黃沙而來。

  治水百年,還是在今日一朝破堤,荊禾不知是人為還是天意,他只知自己差了最後一口氣就能贏了……

  立在巢車上,所有人已撇下了他,各自逃命。

  他腿腳不便,只能立在那裡等死。

  身上雲錦被風吹得獵獵作響,裂帛之音,比死亡的腳步更令他畏懼。

  看著黑壓壓的三軍將士被洪水擊潰,再沒了作戰的能力,他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望著腳下飄過的屍身,他漸漸鬆開了緊握的拳頭。

  腦中閃過太多事情,唯一能叫他此刻慶幸的,莫過於在死前又見了小妹一眼。

  她逃走了,被漢軍救回了城中,至少她是安全的。

  生死一線間,人總會看破過往所執,或許只有真正到了這個時候,才能明白自己一生追尋,或許只是貪嗔痴的空相執念。

  低頭,撫上雲錦緞料,感受針線遊走,他漸漸醒悟過來。

  原來,這件衣服對於他的意義,不是追,而是留……

  他該聽她的話,把衣服拿去典當了的,而不是一直將心魔藏在身邊,引誘自己一步步走上了慾念的不歸路。

  想通了,卻為時已晚。

  生死明,往事休,再不見那時雲錦華衣,少年輕狂。

  「咚!」

  一聲巨響傳來。

  被大水裹挾的大石,撞上了主帥巢車的桅杆,桅杆應聲斷裂,連帶著那輛輪椅、那個闔目赴死的男人,一起墜入滾滾黃水之中。

  ……

  衛槐君從城門飛身而下,腳輕點幾塊浮著水上的木頭,飛身到了樹林之中。

  秦深抱著樹樁咬牙堅持著,青木為了救她,已經離開這裡,他打算把小船撐過來接她——聽見樹梢後有響動,她還以為是青木回來了,不免鬆了口氣:

  「你總算回來了……我快支撐不住了。」

  話落,她手一松,直直墜進了一個熟悉的懷抱中。

  鼻下冷香傳來,她不由渾身一顫。

  下意識抬眸,她即刻撞進了衛槐君複雜又冰冷的目光之中!

  旋身而起,她緊緊被他攬在懷中,等雙腳落地後,他才鬆開了禁錮的胳膊,審視著懷中久久未見的她:

  「你不是在榆關鎮麼?什麼時候來的京城?」

  衛槐君低聲發問,顯而易見,他的怒氣瀕臨爆發。

  啞婆子、毛氏、殷忠、幾乎所有的人都瞞著他,很好,她的話竟比他還要管用。

  孤身一人來京城,又見她臉色蒼白,隨時可能摔倒的樣子,衛槐君顧不上發火,心中只剩下了關切的心思:

  「你怎麼了?是不是吃過那藥,身子依舊不曾好全?」

  秦深一時哽咽在喉,只能任由眼淚下落,她撲身抱住了他,悶聲道:

  「我想你,想見你,每時每刻都在想,我一刻都等不了!」

  她的情話,讓他心下一顫。

  在他記憶中,她不是一個善於表達之人,愛得再深,也從未這樣訴諸於口中。即便是生死大劫,倆人唯有相視一笑的默契,彼此心意即明。

  可今日的她,令他有種絕望的感覺。

  他還未來得及問她,這場水計究竟是如何辦到的?明明三日之前,分流河段的河床只有一半高,要想在三天之內搞定,沒有幾百個人是辦不到的。

  可她哪來的人馬?即便有,為何沒有讓荊禾探出端倪?

  除非——

  念至此,衛槐君整個心涼了下來。

  他立刻攥住了秦深的手,翻轉看向她掌心傷痕,那交錯猙獰的傷疤,狠狠刺痛了他的眼。

  憤怒比絕望來的更快!

  他抑制不住內心的翻湧的情緒,反手就是一個巴掌,甩在了她的臉上。

  「你憑什麼這麼做?」

  她的命,又何嘗是她一個人的?

  她難道從未想過,他的性命也早就在她手上了麼?

  這是第一次,他出手打了她;也是第一次,他恨不得拿刀殺了自己。

  秦深慘澹一笑,只來得及輕念一聲「對不起」後,就昏沉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

  誰也沒有料到。

  一場曠日持久的圍城戰,會被決戰當日的一場洪水更改了戰局。

  建州軍一敗塗地,軍心渙散,丟盔棄甲往西邊流竄而去,妄圖繞過蘭州從腹地趕回金陵——衛槐君一道軍令下去,派人在長江渡口處攔截,俘虜了十幾萬人。

  金陵的靄宋遞來一份書信,願意歸順稱臣,解散建州朝廷,從此九州大地只有一個皇帝、政令皆有漢庭內閣而出。

  可他也提了幾個條件:釋放俘虜,安排好建州貴族,賞居金陵城,讓金陵的府衙官員永遠由建州人世襲。

  說白了,還是大刀砍,小刀磨。

  連根拔起未免會徹底觸怒建州人,讓他們絕地反擊,得不償失。現在退讓皇權,已是最大的善意。

  衛槐君豈是不懂之人,當即同意了靄宋的條件,相當於把金陵城賞給了建州人自治居住——先安撫下來,等漢朝修生養息後,再來解決這個問題。

  他不僅答應了,還賞了靄宋金陵王的頭銜,金銀玉帛,嬌妻美妾更是數不勝數。

  靄宋照單全收,把一干美人全安排在後府,拼命鼓勵她們花錢開銷,然後每個月的脂粉錢、府中花費,全找人一本摺子奏去內閣,讓衛槐君看著擬給。

  自己則一襲白袍,一把長劍、一隻酒壺,瀟瀟灑灑離開了金陵。

  大家都說他該浪跡江湖去了,可靄宋自己知道,有人還欠他一個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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