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0 剩下的日子
2024-06-11 00:57:50
作者: 戎衣公子
秦深沒想到自己還能再回漁村,見到張肅和沈柔。
青木一家已經搬出了有根的山下老宅,自己建了一所大院子,蓋著磨磚對縫的磚瓦屋,更是在後院辟了一片橙子林,挖了一畝大的菜圃子。
路上聽青木說,自打建州軍圍住京城後,沈柔就拿出了家裡所有的家當,幫助村里、鎮子上的人舉家避難。
送完最後一批鎮民去埠頭,青山鎮這塊心病,她算是能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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漁村的門戶其實也走了七七八八,但農家人對土地有感情,總想著不打戰的時候可以再回來,所以得知沈柔不走,他們便把自己家的宅子、田地交託給她,想著也有再回來的一日。
故而,青木手上有不少空置的院子,能把扈從隊的三十幾個人都妥善安置了。
趕了這幾天路,大家都沒有闔眼過,身心俱疲。
尤其是霍光,背著秦深走了一路,再結實的身子骨也扛不住這種程度的疲累。
一安置入宅,他們痛快洗了個澡後,便脫鞋上炕,不管不顧的悶頭睡起來。
扈從眾人可以稍歇修整,可秦深不行。
三日光景轉瞬即逝,她既心中有了決定,便要抓緊實施起來。
跟著青木走到張家院外,繞過籬笆樁子,見到了正在灶台前忙碌的沈柔和小魚。
「柔姨,小魚。」
她輕喚了她們一聲,笑容愜懷。
沈柔扭過身,片刻錯愕後,眸中水光四溢,忙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小魚跟在邊上,笑出了眼淚:
「哥哥說帶了些人回來,見他高興模樣,我只當是誰呢!太好了,小魚終於見到你了。」
秦深抬手,揉了揉小魚的腦袋。
這麼久沒見,她已從小女孩長成了亭亭少女,巴掌大的瑩白小臉,五官精緻,清秀極了。
「發生了太多事,實在一言難盡!不過能見到你們安然無恙,我就很開心了,對了,張肅叔呢?」
「爹去山上砍柴了,家裡成日開火,早些時候囤下的柴薪都不夠使。」
小魚身上還繫著攀膊,鼻尖沾了一點二羅面兒,眸光晶瑩。
想著鍋里的菜,她立刻道:
「娘,你帶秦深姐去屋子裡說話吧,灶里的飯菜我來看顧,放心吧。」
沈柔頷首,輕點著頭,牽著秦深的手便往屋子裡敘話。
秦深見院子裡砌了個露天的灶台,鐵鍋上蒸著三屜大饅頭,不禁疑怪問道:
「怎麼蒸了那麼多?」
輕掩上了門,沈柔輕聲開口:
「去年年景不好,歲時建州人就圍了城,沒有一家過了個好年。現下拖家帶口的要去避難逃命,我身邊有些富足,就弄了些東西讓大家帶著路上吃,每天都要送走一大撥人,家裡灶台太小來不及做,只要央了肅哥給我重盤了一張大灶。」
她走到茶桌邊上,給秦深續上茶水,繼續道:
「你入不了城,不如也出去躲一躲吧,等京城之圍解了再回來。」
沈柔扭過身,見秦深臉色蒼白,半垂著眼強忍著什麼,心下生疑:
「怎麼了?身子不舒服麼?」
秦深一手托著桌沿兒,勉強讓自己站立在她的面前。
這一夜一日的奔波未眠,已經徹底透支了她僅有的體力。
「沒事兒,只是昨夜沒睡,有些精神恍惚。」
她抬起頭,勉強扯出一個慘澹的笑容,妄想糊弄過去,卻忘了沈柔心細如針,早就發現了她的不對勁。
「你坐下,我替你看看。」
沈柔扶她挨著炕沿坐下,剛準備伸手,替她摘下頭上緊實的氈帽——
「不、不用!」
秦深下意識拒絕,生硬的反應讓沈柔立刻沉下了眸色。
鬢角沒能藏住的白髮,讓沈柔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摘下帽子後,饒是她有心裡準備,還是被震驚在了當場!
「不會——你,你竟然?」
心中念頭起,她立刻伸手診上了秦深的脈象,不過幾息時間,沈柔心下便明白過來。
渾身力道像被抽走了似得,她頹然坐在炕上,側目看向秦深的目光,複雜隱動,讓人心中難受悲苦。
「他不知道。」
不是疑問句,而是確認的口氣。
沈柔知道,衛槐君一定被蒙在鼓裡。若他知道,絕不會放任秦深一個人,失去最後這一段陪著她的短暫時光。
沉默良久,沈柔才把這一段隱事緩緩道來。
原來當初她接近衛戚,不單單因為他是三軍主帥,阻擋建州入關的最後一尊戰神。而是他的姓氏,他祖上流傳千年的陰兵傳說。
那一次北祁山地宮,她其實偷偷跟著衛戚一起去了。
當得知地宮下有如此危險的惡獸,且知道神藥真正的來龍去脈後,她放棄尋找它,也不想衛戚再為它赴險。
好在,她沒有看錯人。衛戚明白戰爭的意義是守護,而不是侵略,神藥可以是堅實的盾,也能是一柄殺人的利劍。
他更加明白,一旦為了抵禦建州人入關啟用神藥,衛家兒郎也逃不過迅速死亡的命途,他把士卒當做袍澤手足,更看做自己的孩子,萬不會把他們變成一朝無敵的血肉陰兵。
她知道神藥的本質是什麼,自然清楚秦深現在這副樣子,一定是服下了那東西。
秦深在沈柔面前,放下了偽裝和勉力支撐。
她雙手捂著臉,任由眼淚流下:
「我那時真的沒有別的法子了,我不想看著他死,除了吃下它,我真的——」
話未完,已是泣不成聲。
沈柔陪著一起流淚,她伸手摟住了秦深,連聲道:
「傻丫頭,沒有人怪你,是我該謝謝你,真的,你只是太傻了而已。」
深吸一口氣,秦深抹掉了淚水,對上了沈柔心疼的目光:
「如果我說,我還有一件傻事要做,你會支持我麼?」
……
秦深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她知道自己身體已經虧得不成樣子,實在取不出什麼血來了。
可三天時間,她又只有三十個人,要用出三百人的力氣來,她真的想不到還有什麼別的可行的法子。
即便青山鎮和漁村的青壯沒有搬走,願意供她驅使,去灘頭村的河道累積河床,這麼多人的人一起幹活,也很容易引起建州人的注意。
三十個人其實剛好,在夜裡偷摸著去幹活,且都是水性極好的,待在湍急的水中也比尋常人要安全一些。
所有都合情合理,只要她的血起作用,三日後,她便能幫著衛槐君破局!
兩相靜默,沈柔一直沒有說話。
良久後,才抬起眸子,用清冷的目光流連在秦深的臉上。
「你知道,大約需要多少血麼?」
「我知道,我在軍帳的時候治過傷兵,大約多少量,我心裡有數。」
「其實吃了神藥不會立刻死,活上十年的人也不少,就算像你這樣折騰過自己,兩三年還是有的。」
沈柔聲音遲緩,帶著自己也不明白的猶豫。
秦深還是聽懂了她的話外之音。
如果,她放棄這個法子,她還有兩三年好活,至少能跟衛槐君好好道別,等到胭脂開口說話,親口叫她一聲媽媽。
可是……
忍住了熱淚,秦深牽起一抹慘澹的笑意,無畏問向沈柔:
「如果我執意要做,我還能活多久?」
沈柔早該知道,秦深的性子和衛槐君很像,認定要做的事,憑誰也勸不回來的。
「半年,最多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