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9 青木

2024-06-11 00:57:48 作者: 戎衣公子

  「這裡不能久留,我們要立刻離開!」

  霍光心生警覺,立刻直起了身子,警惕的往竹林深處張看。他總覺得幽森漆黑處,有無數雙眼睛正在監視著大家。

  毛氏見地下城的入口被封了,下意識點頭附和:

  「是啊,建州人可能隨時會回來這裡,進城的事我們在想辦法,先去山林裡頭躲一躲!」

  秦深的臉一直陰沉著。

  手指攪著衣角,心中猜測不斷。

  不管這處入口是如何被發現的,衛槐君的計劃算是黃了!好不容易累高的河床就差一口氣,現下大雨一停,如不加緊把這口氣續上,再等出幾天日頭,水位自然就下去了。

  三日是荊禾攻城的期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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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三日內,他必須再想個法子送一批奇兵出來,幫他完成這件事情才行。

  「秦大夫!」

  霍光看她一直若有所思,並不打算離開的樣子,焦急的喚著她。

  「恩?」

  秦深愣然回神,這才醒過悶兒來道:

  「躲進山林不至於,我知道一條捷徑山道,走兩個時辰就到青山鎮了,我們可以在那裡歇腳再想辦法進城——就算是建州軍殺來,哪裡靠著河海,上船逃命也方便的很。」

  毛氏自然知道青山鎮。

  也知道青木一家就住在青山鎮的小漁村里,立刻點頭道:

  「好,咱們快點過去!」

  霍光彎腰蹲下,示意秦深靠到他背上來。

  夜路難行,雖然不下雨了,但顧忌秦大夫的身子,他還是決定一路將人背過去。

  秦深本想婉拒的,可心裡方才一直繃著弦兒,用見衛槐君一直撐在這裡,現在發現暫時進不了城了,她體力難支,確實走不動了。

  倒了聲謝,她伏上了霍光的肩頭,隨著他邁開步子,她緊緊圈住了他的脖子。

  低頭看去,秦深再一次看見了霍光赤裸在外的大腳板——

  和撐筏子的艄公差不多,偌大的腳背如山,青筋暴露一條條像蚯蚓一般,十根腳趾平叉並不合攏,如果立在水中十分穩當,是水中練家子的才有的功夫。

  方才問過他了,隨行的扈從弟兄,與他都是一個地方的老鄉,大約也都是水性好的。

  如果她想要繼續幫衛槐君完成剩下的計劃,只能依靠身邊這些僅有的人了。

  抬起眸子,她細點了點人頭數。

  不過是送她回京的護衛隊,為了不惹人耳目,殷忠只分撥了三十幾個人與她罷了。

  ……

  大伙兒噤聲疾行,夜幕山林之中,除了彼此的喘氣聲,只有踩在落葉上發出的窸窣之音。

  秦深伏在霍光的背上,借著寡淡的月光,審視自己的手掌心。

  交錯遍布的痂已經脫落了,露出了粉嫩的新肉,這還是儘量用靈泉水滋養後的效果了,

  每當離京城近一點,她就憂心一日,生怕手中的傷痕會讓衛槐君看出端倪。她做好了對任何人坦白的準備,唯獨只剩下一個衛槐君。

  她根本不知如何開口,或者說,是如何道別。

  深吸一口氣。

  她緊握拳頭,自嘲一笑。

  或許老天爺不願意她逃避,讓她在安穩的欺瞞中結束生命,它要她痛快的付出,去迎接自己生死離別,給所有人一個交代。

  她瞞不住,也沒有辦法再瞞了。

  三十個人要想完成三百個人的事情,除了那個辦法,她別無選擇。

  *

  月上中天,一行人才翻過了整座大青山,繞到了山後的青山鎮。

  荊禾大軍三日限期的事兒,已經傳遍了京畿,故而青山鎮也十室九空,百姓都舍撇業,帶著兒女往北邊或者西邊逃去。

  大街上狼藉髒污,鄰里小院沒有半點燈火,放眼望去,就是一座死氣沉沉的空鎮。

  走到埠頭邊兒,妄想著有停泊的小船,可現實是除了黑澄澄的河水,啥也沒有。

  霍光將秦深放了下來,喘息道:

  「咱們找一間客棧住吧,等明個天亮了,再來問問有沒有船家去漁村。不過我想,這裡都逃的七七八八了,或許您的朋友也走了呢?」

  秦深搖了搖頭:

  「不會的,天下人都跑光了,她也不會離開的。」

  論說天下人對衛槐君的誤解再深,也比不上沈柔心中的芥蒂。

  可如今她已然知道自己兒子經歷過的一切、承受的所有,即便九州背棄,她也會站在他的身邊的。

  望著漆黑的河面兒,雖然秦深很想見到沈柔一家,但現下就算有船,也拉不了三十個人這麼多,只能明日再想辦法了。

  河邊風大,吹得她頭疼欲裂,毛氏上前勸了幾句,她正要轉身離開——

  這時,不知誰點著河面兒揚聲說了一句:

  「看,有船來了!」

  秦深眺目看去,見河面上有一點明晃晃的漁燈越來越近,正緩緩向埠頭邊靠攏。

  待走近了些,等看到這艘船的模樣,她心生激動,當即揮手:

  「青木!」

  船頭站著一個筆直的少年,挽著褲腿,正彎腰抱起一盤麻繩,往埠頭的木樁上套兒。

  聽見秦深的聲音,青木顯然也很驚詫。

  他加快手中的動作,狠狠攥著麻繩讓漁船迅速靠岸,然後搭起木板,噔噔從船上跑了下來。

  「青——青木?」

  秦深還來不及說什麼,整個人已讓他攬進了懷中。

  感受到他驚喜的顫抖,她失笑一聲,抬手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柔聲道:

  「嚇著你了麼?」

  青木壓抑住了自己的情緒,緩緩放下了自己的胳膊。

  「我以為你死了。」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

  當年選擇離開她的身邊,回到漁村尋回自己該過的日子。

  他出船捕魚,售賣她留下來的蟹釀橙,和小魚一起奉養雙親,也歸還了有根叔的老宅,自己蓋起了大房子,悶頭賺錢,成了村子裡誰也不敢欺的人家。

  可情勢急轉而下,京城傳來丞相終南四肢俱廢,被重兵看守在府中的消息。沒過多久,又傳出了丞相夫人暴斃而亡的噩耗,他不願相信這是事實,便不顧一切去丞相府找人,叫當時靄凌風的人打了個半死。

  養了大半年的傷,他都再沒有秦深的半點消息。

  心中默認她的離去,直至今日再見,他沒能抑制住心中的狂喜,做出了他一輩子都不會行的舉動。

  還好,她沒有介意,也沒有質問他什麼。

  她只是當他是個孩子,柔聲寬慰,溫笑相迎。

  「發生了許多事,我有機會慢慢告訴你——這些是前線大營、廂兵營的士卒,是護送我來京城扈衛,我們正想僱船去漁村尋你們,正巧碰見了你。」

  秦深見到故人,自是欣喜萬分的。

  「上船,咱們回家再說。」

  青木向霍光頷首,又與毛嫂子打過招呼,請了所有人上到船里來。

  又等了半響功夫,天際浮白,來了不少拖家帶口的百姓,也搭乘上青木的船。

  見秦深投來疑問的目光,他扭頭解釋道:

  「出鎮的大路上全是建州兵在把持,我送他們去碼頭,這是最後一批鎮民了。」

  秦深自嘆來得及時:

  若再耽擱一天,青山鎮成了空鎮,她根本也見不到青木。

  人員齊備後,青木收回了麻繩,抬起甲板——

  趁著天還沒有大亮,他用一根竹篙頂著埠頭青磚,讓船身緩緩駛進清晨的薄霧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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