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4 糾纏
2024-06-11 00:57:21
作者: 戎衣公子
秦深問過殷忠,這次隨他來榆關的護衛隊大約有百來個人,他們都是在營的廂兵,平時也只負責運送糧草和輜重。
他們紮營在鎮外,已經收起了飯鍋帳篷,持刀立靴,護著其它藥材物資在官道邊等候。
見約定好的馬車提前來了,為首的高大漢子迎上去,捧拳道:
「殷副將,咱們是要回程了麼?」
「吁——」
殷忠勒住了馬韁,把大鞍車停了下來。
他從車轅兒上跳下,搓著手哈了一口熱起。
天還蒙蒙亮著,冷風刺骨發寒,饒是他穿著厚厚的棉衣、氈帽也難免打了個寒顫。
「這就啟程回去了,老規矩三七隊列,物資壓在最後,將這一輛大鞍車護在中間,萬不許有一點閃失。」
高大漢子有些疑惑,不明白這次止血草沒收到,卻要帶一輛馬車上路。
看著架勢,裡頭應該是位女子?
也正是此時,秦深挑開了車帘子鑽了出來。
她輕鬆落地,身上未穿氅子,只一件杏色的襖裙,還熱得額頭髮汗,雙頰泛紅。
和士卒頷首打過照面後,她扭頭看向殷忠,開口問道:
「咱們走哪一條路?」
殷忠從懷裡掏出一卷羊皮地圖,在板車的架子上平整攤開,伸手點著一條道兒:
「一開始可以先走官道,到入了南境,咱們必須走山道小路了——」
他話未說完,那高大漢子在邊上咕噥了起來:
「裝了什麼哇,那麼重,咱回軍營還帶這個女人,一馬車東西,又不是去安家的。」
「霍光,你說什麼?」
殷忠拔了聲,直直看了過去。
那個叫霍光的立刻低下了頭,小聲回道:
「沒、沒說什麼。」
毛嫂子也跳下了馬車,秦深見霍光伸手牽著馬韁兒,想把大鞍車往後引去,卻發現馬兒依舊吃力的很,木輪子軋在泥地里,留出兩道深深的車轍印兒。
不能吧?
她雖然不算輕裝簡行,但也絕對不會這麼誇張的。
疑惑上眸,她下意識往車板下看去,見暗處有個身影,心裡恍然過來!
「靄——花間酒!」
她生氣的念出了他的名字。
可還是避免用他的真名,在漢室士卒跟前暴露他的身份,等於把他送到刀口下一樣兒。
至於生氣,多也是無奈之感。
給他下了藥,又提前抹黑趕路,這都沒有順遂的甩掉他,她真是沒法子了。
毛氏聽秦深這麼喊,更是吃驚不已。
她連忙蹲下身,朝著大鞍車下看去——
果然有個人吃力的貼在車下!只用一根麻繩簡單的固定著,基本上還是靠自己的臂力勉強掛在了上頭。
「這……這,你不是受了傷嘛,咋有力氣呀!」
毛氏怕他傷口裂開,忙幫著解開了麻繩,將人幫著弄出了車底兒。
砰的一聲,靄宋後背落地,等馬車安穩的從他面上駛過,他才撐著地,利落的爬了起來。
拍著手上的塵土,他依舊穿著一身洗不白的袍子,眉眼處含著一段風流韻,正笑盈盈的看向秦深。
「才走到鎮外頭?我還以為起碼要挺個大半日,到下一個落腳點你才能發現我呢。」
正好,他揉著自己的胳膊,緩解酸麻。
「你傷口未愈,胳膊不想要了?」
明明,明明他才癒合了傷處,手臂無力,連吃飯提筷子都勉強的。
靄宋笑而不言,清冽的眸光看似無辜,卻讓秦深又氣又無奈的扭過了頭。
她還是被他給騙了!
這個傢伙早就計劃好了的。
「秦深,除非我自己選擇離開,否則,你甩不掉我的。」
「為什麼不離開?」
她終於把話說了出來。
早些時候在京城,他玩笑著提過幾次——那時,她心裡明白,靄宋屬於江湖自由,她給不了他任何反饋,他遲早是要走的。
可她不明白的是現在,從皇陵回來之後,那個不為任何事羈絆自己的花間酒,去哪裡了?
靄宋將她的糾結和困擾看在了眼中。
他也不好受。
他的驕傲和本性,不允許自己做一個卑微糾纏的第三人。
知道秦深和衛槐君的情事,也明白她的心裡自始至終,從來沒過他半點位置,所以他沒有爭什麼,自動成為了一個可有可無,甚至算不上多好的朋友。
在丞相府當個小廝,吃酒賭錢,閒散終日,掰著指頭算自己離開她的日子——
只要看著她安穩生活,他沒有任何不甘。
可一切從北祁山回來就變了。
生離變成死別,她註定無法安寧,他又怎麼離去?
眸光隱動,他斂去笑意,沉聲開口:
「什麼原因,你當真要我現在說出來?」
他在反問她。
也是在威脅她。
殷忠如果知道「它」還在,一定會告訴衛槐君的,這恰恰又是秦深最不願意看到的事兒。
對上靄宋的目光,她只能選擇忍下,默許他的跟隨。
轉身離開前,她聲音清冷,也不痛不癢的丟下了一句:
「你渴慕的東西,你轉身就能擁有,跟著我去南境,說不定連性命也丟了。」
……
看著秦深走開的背影,靄宋垂下了眸子。
他早說過,他與她或許是同一類人。一個渴慕自由,卻困頓在一場單相思中;一個傾心安穩,卻一次又一次奔赴險境,九死一生。
不同路,卻是相同的心境。
不後悔,也是兩個人彼此的心聲。
……
靄宋入隊,既然秦深選擇視而不見,殷忠也沒法再說什麼。
只因衛槐君也給他過口信:
靄宋要走,別攔著,他要跟也不必阻止,只是要看得緊一些就是了。
隊伍要啟程,先從官道上走,這點秦深很同意。官道上有驛站,她每隔幾天至少有一次洗澡進空間的機會,她要看看一株止血草長成究竟要用多少時日,然後也要慢慢將自己的血稀釋出來,研製療傷藥。
鑽進大鞍車內,她與靄宋左右對坐著。
她闔目養神,緘默無言。
因為聽覺的提高,她雖然閉著眼,但能聽見靄宋加重的鼻息。
立刻睜眼,看向對面眉頭緊鎖,捂著傷口隱忍的他。
靄宋有些措不及防,沒有料到秦深會突然看向自己,一切躲藏都叫她逮了個正著。
「沒事兒的,不必——」
秦深猶豫了一番,選擇忽視自己的心軟,再一次闔上了眼睛。
她沒有錯過閉眼之前,靄宋最後流露出來的自嘲神色,逼著自己半躺下,側身背向了他。
過了片刻,她鼻息悠長,好像逕自睡沉過去了。
靄宋偷偷拉開自己的衣襟,看著傷口處又裂了開,大片的鮮血洇了出來。
正頭疼上哪兒找點藥來敷一下,卻聽見咣當一聲,一瓶金瘡藥滾到了他的腳邊。
骨碌碌一陣響動。
秦深出乎意料的沒有醒,依舊裝作「鼻息沉穩」的熟睡模樣。
靄宋撿起藥瓶,握到了掌心處。
原本該冰涼的青瓷瓶身,還帶著她身上溫熱的體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