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變臉

2024-06-11 00:47:07 作者: 戎衣公子

  秦深一行到了京城城門外頭,這次因著文琅要去北城辦事兒,故而沒有往南城門去,直接繞了路,打算從北門城頭進的。

  遠遠處尚有十幾丈路遠,秦深已然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之氣。

  天子腳下,巍峨北城,如何有殺戮的血光氣?

  「哎喲,死人哇!」

  廖氏眼尖,抬首遠眺,第一個發現懸在北城樓上的一排遍體鱗傷的屍身。

  秦深緊跟著看去,心下一緊,當日秦山被王葆凌辱至死的樣子,又一次出現在腦海中,讓她不由捂住了嘴,內心戚動。

  太慘了!人都被折磨成了這般,死後為何還要羞辱?這些人都犯了什麼罪?

  

  當日王葆叫囂說自己那些手段,不及東廠萬分之一,今日這樁曝屍高懸,莫不是就出自衛槐君的手筆?

  她內心波動,口中囁嚅,卻錯過了身邊文琅一瞬悲戚的眼神。

  文琅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肩膀顫抖。

  他忍下心中萬般起伏的情緒——憤懣不解,無奈愧然,繁而種種令他心旌抑鬱,再不見雲淡風輕的笑容。

  隱忍不發一言,他只揚手落鞭,抽著騾子拉車快走。

  進了城,先找地兒吃飯。

  因早過了飯口時分,各家二葷鋪子或是切面鋪,已沒了熱菜湯水供應,文琅只好尋了一處街邊茶麵攤子。

  他率先跳下車轅兒,下來栓好了騾車,問店家要了四碗素麵,並著幾碟下飯小菜吃。

  繞著一方八仙方桌坐下,夥計手腳麻利擦桌續水,服務周到。

  「爺們夫人稍坐坐,面馬上就來!」

  廖氏對那城樓上的屍體心有餘悸,這會兒還沒緩過來,直問店家要些水,打算浸濕了帕子擦擦眼睛,生怕嚇著肚子裡的孩子。

  夥計倒也十分理解,長嘆一聲:

  「怨不得您膽戰心驚,小的我也是頭回兒見吶,聽說東廠那位主子,這次是真正發了火的,殺了約莫有一兩百號人呢,為首的就有十來個,全給掛在城樓上頭了……嘖嘖,太慘了。」

  「為得何事?」

  秦深扶著廖氏重新坐下,添了碗溫水給她,頭未抬,只接口問了出來。

  夥計訕笑了笑:

  「那主子殺人,還要為得何事?興致到了唄!再者說了,都為了些朝中家國大事,我個小賤民哪裡曉得緣故。」

  秦深尷尬點了點頭,自然也就不再多問,可惜那夥計是個愛說嘴的,一旦開了口,不說些什麼總歸不舒坦。

  「不過咱茶麵鋪子在北城擺了許多年頭,總算也摸清一二,那位爺殺人,也看黃曆日子呢——初一是御門聽政的日子,聽說當官的老爺們,都得進宮去議政,政見不合,這刀就得落啦!還有十五哩,十五據說是東廠煉獄處決犯人的日子,喲,那天你去東廠衙門外聽,鬼谷狼嚎的……」

  秦深擰起了眉頭,心裡一緊,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文琅卻不願再聽,他抬手拔出筷子筒里的竹筷子,然後倒了熱水洗了,另吩咐夥計再去催催吃食,趕了一路,都有些餓了。

  夥計誒了一聲,幫著去把麵條端了過來,花生米、罈子肉,溜炒大白菜也跟著擺上了桌。

  秦深提筷子正要開動,卻見事兒來的湊巧,那兩個衙差押解著梁伯禽,也往這茶麵攤子走來。

  「喲,文爺!文娘子,你們倒趕在我們之前到啦?」

  衙差三十里路走過來,雖有些風塵僕僕的,但到底精神不減,中氣十足的。

  較之他,梁伯禽就顯得萎靡不振,一臉疲累菜色。

  文琅捧手作揖,請夥計添個茶水:

  「兩位差爺的茶飯,也算在我這桌上——二位歇歇腳吧,勞煩走了一路。」

  「不用不用!這茶飯錢,哪裡還讓文爺出的道理,自然有人出頭款待,哈哈。」

  他從懷摸出一個碎銀錁子,隨意丟在了桌上,眼神往後睇去。

  秦深立刻看見,梁母一直尾隨在後,只是不敢近身前來,看到自己她立刻惡狠狠的瞪來,一副恨不得吃人的模樣。

  秦深心裡明白:定是梁母捨不得梁伯禽吃苦,所以拿了錢孝敬,給添一頓茶飯罷了。

  衙差扭身,給梁伯禽除去了枷鎖,然後按著他的肩膀坐下,替他要了碗面吃,不忘羞辱道:

  「一路也摸清楚你的脾性了,就是個欺軟怕硬的慫包軟蛋,就算給你除了枷鎖,你也翻不出什麼浪來,老實吃完!吃完了跟我見大老爺去!」

  梁伯禽一聲不吭,眼底滿是刻骨的怨恨。

  他死死盯住秦深,將自己現在所受的羞辱待遇,統統歸咎到了她的身上。

  若非她不是好歹,自己哪裡會淪落至此?

  「看、看你娘了個皮,盯著誰看呢?死到臨頭了還不知道呢?」

  衙差瞥見了梁伯禽的小眼神,一個巴掌揮在他後腦勺上,險些把人蓋在了面碗裡。

  梁伯禽從未受過如此羞辱!

  他臉上火辣辣,鼻孔里甚至還有麵湯水,心中恨的牙痒痒,目中怨毒,半刻也不曾從秦深身上離開。

  秦深吃了半碗面,實在不想被他的目光荼毒凌遲,便選擇先回騾車上去。

  恰好廖氏的肚子不甚舒服,騾車裡有養胎調息丸,她準備去拿了來與娘親吃一粒。

  她從座位上站起,遠遠繞開梁伯禽,往邊上的騾車走去。

  可梁伯禽怨恨至了極端,理智盡失,沒了枷鎖限制,他趁著衙差不注意,一腳踹開了他屁股下的馬札凳——

  衙差措不及防,屁股落地,哎喲叫喚。

  趁著這個當口,梁伯禽立刻拾起掉在地上的腰刀,一刀鞘,砸在了衙差的腦袋上,啐罵道:

  「渾說老子是慫包軟蛋,赤腳不怕穿鞋的,總歸是蹲大牢,豈不打死你們來得賺頭?」

  砸得衙差七葷八素後,梁伯禽當即把殺意凝在了秦深身上。

  大力抽出腰刀,寒光奪目,他舉刀便大叫著向人砍去!

  「勾兒養的娼婦,唯殺了你,方解我心頭恨!」

  秦深被唬了一跳,不曾防他竟還有這一手!

  迎頭寒刀劈來,文琅撲救未急,電光火石之間,一切只能靠著自己!

  左右閃避都來不及了,她唯有迎著刀衝上去——

  梁伯禽是白面小生,不是亡命之徒,豬油蒙了心才抄刀要砍人,但見秦深非但不躲,反而迎著刀刃撲了上來,心裡那一股殺氣,頓時就泄了一半。

  手腕一軟,刀遲遲未落。

  這一猶豫就給了秦深機會。

  她一腦袋撞在梁伯禽的肚子上,然後抬手架住了刀柄,救下了自己的性命。

  焦急大喊:

  「快,快些拿捏住他!」

  文琅下一刻便到了,秦深壓根看不清他的動作,只見梁伯禽慘叫一聲,刀已砸落在地上,他也再無任何反抗的力氣。

  手腕好像被捏碎了,他疼的幾乎要暈厥過去。

  雙手軟軟垂著,他見文琅一步步迫近,只好像蠕蟲一般往頭騰挪著。

  對上面前之人那可怖寒意的眸子,梁伯禽止不住渾身發顫,舌頭打結:

  「你……你……」

  文琅不發一言,只手一抬,就掐上了他的脖頸,整個人提了起來!

  梁伯禽雙腳離地,臉因缺氧憋得通紅,他腕骨俱碎,根本沒有辦法去掰扯文琅掐住自己喉嚨的手,只嗚嗚發出掙扎之聲。

  梁母見狀撲了過來,卻還未近身,已叫文琅一腳踹出半丈遠,捂著胸口半天起不來身。

  就是側面這一腳,叫一直站在後頭的秦深,看到了他此刻陌生的表情和目光。

  「文、文琅?」

  秦深在他身後,不確定的喚著他,卻沒有得到他任何回應。

  殺意在一瞬間爆發開來。

  她甚至能依稀聽見,他喉嚨里深藏陰鷙的笑聲,即將破口而出——

  便在,此時!

  逆風飛來的一刻小石子,準確的打在了文琅的手腕上!

  這一擊,讓他頓時力道一松,整個人像泄了勁,頹然鬆開了手。

  梁伯禽已然去了半條命,昏厥倒在地上。

  秦深一個健步沖了上去,她扶住了渾身發軟的文琅,見他額頭冷汗頻頻,面色蒼白,不由急切道:

  「你、你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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