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蒜頭金鐲
2024-06-11 00:45:42
作者: 戎衣公子
來人一身鼠灰色大袖衫,下著黃布袴,外裹緹行縢,蹬著雙油光水滑的皮靴。
臉上五官擠兌在一塊,嘴角處還有粒帶毛的黑痣,周身顯出一副猥瑣痞樣兒。
他身後帶了三五跟班,像極了賭場的打手——各個褐衣短打,褲腳緊扎,只露出青筋遍布的健碩臂膀來。
「貓二爺?!」
邊上顯然有人認出了他,驚訝的叫了出口,出口後才發覺自己失言,匆匆捂著嘴低下了頭。
貓二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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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是那個京城賭場放印子錢,心狠手辣的惡霸貓二爺?
聽說他從前是大府門裡的小廝,為人機靈,深得姨娘女眷們的寵幸,她們紛紛把自己的梯己銀子放給他吃利息,而他也靠著這條門路掙了大把銀子,幾年時間便成了有頭臉的人物。
因後台硬,就算惹了什麼是非,黑白都有人保,故而越來越囂張放肆!沾上他,基本就離家破人亡不遠了。
貓二似乎很享受這種注視的目光。
他走到院子中央,掏出一隻鼻煙壺,放在鼻子下輕嗅,露出了陶醉的表情。
「各位爺們姐們可安好?我本以為起了個早,誰知還是晚了——喲喲,這麼熱鬧,為得什麼呀?我貓某人素來愛湊熱鬧,若有什麼難斷的家務事兒,不如我也湊個份兒?」
錢氏一見貓二,嚇得臉色蒼白,再不敢撒潑,她哆嗦著身子直往秦水身後藏。
林氏才不管貓二這副腔調,她久居灘頭村自然也不認得他,心裡只記著欠債的事兒,一門心思追問:
「你剛才說的什麼,我家兒媳婦欠了什麼錢?」
貓二走到了里正跟前,還沒開口說話,就已有跟班上前,他一把揪起了里正老頭的衣領,給貓二讓了個座兒。
貓二習以為常的一笑,撩起自己衣服的下擺,施施然坐到了馬札上,他翹著二郎腿,一個勁兒的聞著鼻煙壺。
「原來,她是你家的啊……那再好沒有了,欠下的銀子你連本帶利的還吧。」
林氏也不傻,看這架勢,便知錢氏這個小娼婦在外頭惹了身騷回來,欠了這尊惡菩薩的錢,若自己現在應承下,豈不是要死了?
貓二見她不說話,也不催,只斜眼輕瞥了一眼手下——手下點了點頭,跨步上前掏出一張白紙黑字的借據,上面按著錢氏的手印,借銀八十兩整。
「連本帶利,共計一百五十兩。」
周遭人堆發出一陣嗡嗡的驚詫聲。
秦深也很驚訝,她突然想起昨個王嬸說過:錢氏近來花錢很大方,又是裁作雲錦緞面的新衣,又是買金鑄銀,手上帶了一隻沉甸甸的蒜頭金鐲,還篤定錢氏憑賣筍子,攢不下這許多錢來,一定是好面子問人借來的。
果不其然啊!
不過她膽子也真是肥,竟去借放給賭場的印子錢,這八十兩幾乎翻了一翻!
這可是一百五十兩啊,賣了錢氏也不夠添零頭的。
怪不得了。
原是錢氏走頭無路,賣不出筍子抵帳,劍走偏鋒來偷她的筍子,肯定是覺得她另有秘方,好學了走重新掙錢翻身,把這筆印子錢給還上的。
大家紛紛論著錢氏借了這麼大一筆銀子,究竟花哪兒了,倒是林氏已嚇得兩眼翻白,險些厥過去。
她叫兒子秦水勉強扶著,才不至於渾身癱軟。
好不容易把一口氣提上來了,她反手就是一耳光,打在秦水臉上,罵人的聲音都帶顫兒:
「休、休了這個賤人!咱家跟她沒有半點關係……她自己拉的屎,叫她自己吃!」
「娘!不行啊,她也是迫於無奈,做生意哪個不要齊整的頭面兒吶,她說打扮的村氣,人家都看不起咱,要想把筍子賣給富貴老爺家去,得請客吃飯,不能短了這份錢……」
「你、你個逆子,今天有我沒她,有她沒我!」
「娘,我不能休了她呀!」
「滾,你給我滾!」
林氏已經聲嘶力竭,她抄起地上的竹竿,就要上去打死錢氏,心想著打死也就打死了,要她替這個賤婦還錢,還不如殺了她來得痛快些。
錢氏在秦水身後瑟瑟發抖,但她看著丈夫為自己出頭,瞬間又有了底氣。
她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懇求林氏幫她這一次,說自己知道錯了,只要把這筆錢還上,她日後痛改前非,再也不作惡了。
三個人來回拉扯,謾罵、哭嚎、懇求的聲音亂做了一團。
秦深站的遠遠的,心裡只當看一場狗咬狗的好戲,誰也不同情,誰也不願幫。
吵吧,誰都不是好東西,最好打個頭破血流,也好出出她心裡的這口惡氣!
鬧騰了半響,最後還是貓二看不下去了。
他猛地變了臉,像慵懶的貓瞬間炸毛,表情猙獰的站起來道:
「怎麼說,還不還錢,是等著尋死麼!」
「青天白日,律法森嚴,你敢殺我就不怕腰斬誅連全家麼?」
錢氏大聲吼了回去。
像是聽到了不得了的笑話,貓二大笑了起來:
「腰斬誅連,那是治你們這些卑賤的漢人的,老子早就不是漢人了,就算給建州人當條狗,當只貓,也比你們這些歪瓜裂棗的低賤之人好!來人,拖走——」
貓二冷冷一揮手,下令把錢氏帶走。
這一拖走,誰都知道結局如何。
賣去窯子、賣做官妓到還是輕的,最可怕的是建州人茹毛飲血,有些還未改掉吃白肉的習慣,暗市里有這樣一種買賣,專門搜羅稚子和女人,做成菜端給建州人吃!喪心病狂到令人髮指。
顯然,錢氏是知道這一點的,憑她的容貌賣去窯子估計也值不了錢,很可能就賣去當白肉了。
她撕心裂肺的慘叫,不斷掙脫著,指甲在地上刨出深深的一道溝壑。
「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不想……秦水你個沒用的慫包軟蛋,連自己的老婆都救不了,我要是死了,我化成厲鬼夜夜纏著你,我咒死你,還有你娘那個老不死的東西!我要你們統統給我陪葬!」
秦水嚇得一抖,再也忍不住了。
他掙開鉗制,連滾帶爬的往屋子裡跑去,一邊跑一邊叫:
「我還錢、我還錢,我知道我娘的棺材本在哪裡!還有我家地契、房契,全給你們,把我婆娘放了吧!」
林氏尖叫一聲,忍住喉頭的血,要追進去阻止秦水,卻被邊上的打手給攔了下來。
「天殺的喲,我怎麼生了這麼個喪天良的東西,老大啊老大,你在地下好好看看吶,咱家要完啦!」
她一屁股坐倒地上,老淚縱橫,這個時候才想起自己的大兒子秦山。
想起他好處,以及她從前對小兒子縱容偏愛,卻對老大壓榨,現在後悔地連腸子都青了。
堂屋裡傳來一陣陣翻箱倒櫃的聲音。
親眼看著秦水把一隻楠木盒子給捧出來,林氏當即眼一黑,腿一蹬,徹底昏死過去。
貓二接過楠木盒子,清算了算裡頭的東西——
一錠十兩的銀元寶,想必是所謂的棺材本兒,也不知攢了多少年才有的銀子。一張房契,就是秦家這所磚瓦院子,幾張地契,大約有個十來畝的田地,幾乎是這個家全部的家當。
「夠、夠了麼?」
秦水怯生生的問了嘴。
這問題問的傻,有人還嫌錢少?
算準了眼前男人是個敗家的慫包軟蛋,貓二越加猖狂,他蓋起楠木盒子,輕輕扔下一句:
「早幾個時辰還,是夠了的,但是現在嘛——呵,還差了些,幾個時辰的利錢你給補上?」
「我、我沒錢啦!」
秦水瞪大了眼睛,氣得直跺腳。
「沒錢?那把那隻蒜頭金鐲子,給我擄下來!」
錢氏一聽,忙把自己手腕上的鐲子往袖口裡藏,一邊搖頭一邊哭道:
「這是我娘給我的陪嫁,別拿別拿,那死老婆子一定還有錢,你們上屋子裡去找,別拿我的鐲子!」
邊上的王嬸聽不下去了,她本就看得美滋滋的,心裡爽得很,一聽錢氏編排這話兒,氣得跳出來大聲道:
「呸,這明明就是你才打的鐲子,還到我們面前顯擺哩,叫你顯擺,都破落成這樣,留著這鐲子還有啥用?」
「我最近吃得好,長胖了,已經擼不下來了!不騙人——不信你們看!」
錢氏也是沒了法子,撈起袖子,拼命使勁往外拔鐲子,無奈鐲子就卡在手腕處,半分不得動了。
貓二才不管這些,他不耐煩的扭頭問了句:
「夾剪帶了麼?給她把手夾了,這不就取出來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