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樊樓賣筍

2024-06-11 00:45:12 作者: 戎衣公子

  樊樓,在東城最繁華的地界兒。

  對著寬敞門面的四合院裡,有一幢三層高的雕欄酒樓屹立當下。

  磨磚門樓,黑油大門,門上有嵌字格的對聯,影壁上掛著金光照眼的大銅牌子,筆走龍蛇寫了「樊樓飯莊」四字。

  大門邊上,一溜兒下馬凳、拴馬樁,還有林林總總規格不一的轎子停在外頭,轎夫們穿著褐衣短打,正蹲在牆邊嘮嗑說話。

  他們見文琅和秦深走過來,衣衫灰舊,一門心思要往正門裡闖,紛紛投來詫異的眼神——有人還甚至吹起了口哨,調侃道:

  「喲,俊俏小相公跟個醜丫頭弔膀子,隨意買碗涼粉得啦,進這門不得剮層皮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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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

  邊上的人聽了,跟著哄然大笑。

  他們當慣了奴才,主子的頭臉扮相都眼尖的很,什麼檔次的人,他們從衣料鞋面都能瞧得分明。

  看文琅一身洗得發漿的素色直裰,黑色雙梁鞋也舊訥訥的,不是個窮酸書生就是個落魄文人!這醜婦更是不行了,縫縫補補的舊衣衫,渾身上下沒點金銀釵環,連家裡稍富足的農婦都不如,遑論這每日在樊樓進出的閨秀貴婦?

  文琅聽了這話,佇步輕瞥了一眼過去——

  他沒有說什麼話,更沒有上前理論搭理,可那個開口嘲笑的轎夫不知怎麼的,竟愣在原地,後脊瞬間發涼,甚至覺得有些懼怕的悔意。

  秦深走在文琅的身後,錯過了他這個輕瞥的眼神,甚至連他臉上的表情也沒有看到。

  等她追上他的步子,文琅已經邁進樊樓的正堂了。

  跑堂的夥計生得精神飽滿,見有客進,春風滿面的迎上來了招呼。

  「客官——呃,您兩位是有什麼事兒麼?」

  夥計彬彬有禮,絲毫沒有嫌棄之意,但人精兒似的早看出他們不是來吃飯的,故而有此一問。

  「我姓文,從宮裡頭出來的。」

  文琅答非所問,自我介紹的也十分奇怪。

  但這是在秦深看來的奇怪,比之更奇怪的是夥計聽完這話,他立刻便沉了臉色,上下審視了番,二話不說側身讓開了道兒,恭敬笑道:

  「小的沒眼力界兒,一時沒認出文爺……算來算去,這還是您頭回兒來這裡呢。」

  「恩。」

  文琅不願意多答,只悶聲點了點頭。

  他四面環顧,溫吞的目光在來往迎送的人群中流連,似乎在找著什麼人,他尋了一圈兒後,鼻下輕鬆了口氣。

  秦深將他的反常之舉收入眼中,扯了扯他的袖子,湊近了些,低聲問道:

  「你沒來過這兒,他們怎麼認得你?」

  文琅不答,只是回身攥住了她微涼的手,攏在自己的袖子裡。

  他牽拉著她邁步上樓梯,不一會兒,便到了一處布置講究的雅間兒。

  裡頭有一風韻艷骨的女子,正斜靠在窗牖邊兒望著下頭來往的轎輦,百無聊賴的撥弄著系在腰際的一方金色小算盤。

  聽見響聲,她抬起頭,衝著文琅和秦深淺淺一笑:

  「來啦,坐罷。」

  文琅頷首低聲道了句:「麻煩玉娘了。」

  那個被稱作玉娘的女子,笑得風騷艷美,但她的風騷較之勾欄脂粉堆里的媚俗膚淺,莫名多了一絲精明的鋒利,令人不敢輕浮小覷。

  「玉娘兩個字,從你嘴裡念出來,可比那位喚得溫柔的多了——」

  她話未說完,已從文琅的眼中看到了警告的目光,她咯咯笑了笑,轉眸瞥了一眼秦深,瞭然的斂裙坐下。

  「無事不登三寶殿,既然來了,那便開門見山的說罷。」

  玉娘架起了腿,拿起手邊茶几上的水菸袋,悠悠抽了口,吐出一朵朵煙雲來。

  不似農家漢子抽得旱菸,嗆口得很,這煙味清淡得很,甚至有一種沁脾的甘甜味兒。

  玉娘似有若無挑釁的目光,落到了秦深的地方,似乎在等她開口說話。

  秦深的手還被文琅攥著,心裡卻很不是滋味——她能感覺其實文琅並不想來這裡,不想見到這個叫玉娘的,更不想托她什麼事兒。

  只是為了她,他還是來了。

  這種求人辦事的感覺太糟糕,她回握了文琅的手,輕聲開口道:

  「不了,我沒有事求你——文琅,我們走吧。」

  玉娘深感意外,也不接話,只是拿一雙秋水眸子睇著文琅,似乎在問他的意思。

  文琅怎不知秦深的心思?

  只是困境當前,他的那幾分顏面、心裡的不適就算不得什麼了。吃喝不愁,再讓她買幾身新衣服,不必為了銀錢的事兒憂煩,是他現在真正在乎的事兒。

  下定了決心後,他不會再動搖。

  「確實有一樁事兒要玉娘你幫忙……我家裡醃了幾缸酸筍子,味道很是不錯,想來樊樓賣上一賣,家裡也好多一份貼補。」

  「酸筍子?」

  玉娘失笑出聲,意識到是自己無禮了,方止了笑意道:

  「東西呢?叫我嘗嘗吧,若真吃著爽口好吃,我便推一個涼菜試試唄,不是什麼難事兒,文爺放心吧。」

  「來得匆忙東西還在家裡,你這兒若能應承,明個兒我便拉車送來!」

  文琅立刻添了一句。

  玉娘捂著嘴笑意不斷,她似乎很樂意看見文琅這番情緒、這般的面貌,本就是一樁小事兒,偏生問東問西的。

  她問了筍子的出處,大概的製作的時日,一次能出多少斤的貨兒,等聽了文琅說現在還試不了菜,便裝作為難道:

  「我都沒嘗過,哪有先應承你的道理?」

  說罷,帶著挑釁的目光,偏頭看向了秦深。

  秦深剛要開口說話,突然外頭傳來一陣吵嚷嚷的聲音,這聲音還極為耳熟,像是娘親廖氏和錢氏的。

  一時沒法再談,她立刻從座兒上站了起來,走到窗口探頭看下去。

  果然是娘親,怎麼那個陰魂不散的錢氏怎麼也跟著來了?

  只見廖氏懷裡抱著一隻藍布包袱,正滿臉焦急的探頭往大堂里看,倒是錢氏雙手叉腰,跟門外的夥計爭得面紅耳赤,尖銳的聲音惹得圍觀群眾越來越多。

  「是我娘!」

  秦深道了聲,扭頭就要出雅間奔下樓。文琅也很驚訝,倆人匆忙下樓,走到了大門外。

  廖氏看到了秦深,立即招手道:

  「深丫頭,你怎麼上這裡頭去了,這裡頭吃飯多貴呀,我方才瞧見了,在後頭叫你你不應,這裡的人又攔著我們,不叫我們進去找人……」

  「娘,你怎麼來了?」

  「你生著病,我怎麼放心的下,天一亮我就坐牛車進城啦,來,我帶了干饃饃配著咱家的酸筍子,湊合吃一頓,回家娘再給你蒸雞蛋羹補補,這裡頭吃不得呀!」

  錢氏一看秦深出來了,身後還跟著一位極美的女子,邊上的夥計低頭喚了聲「老闆娘」,她心裡當下有了數,一雙招子溜來溜去的,跟著道:

  「哎大嫂,銀子本就是給人使得,想來也是咱文爺是個本事人,姑娘跟著吃香喝辣,哪有什麼過錯喲!本就守了門活寡了,還不好好享福?」

  這話說的刺耳,秦深狠狠瞪了她一眼。

  玉娘此番爭執收入眼中,她纖腰款擺,走到了廖氏的身邊,笑盈盈道:

  「酸筍子?買金的趕上賣金的,巧得這麼寸兒——不過這位嬸子,話可不是這麼說的,我家的樊樓怎麼就吃不得了,知道的呀,曉得您是嫌貴,不知道的呀,只當我這兒不乾淨,吃得壞肚子呢。」

  廖氏叫玉娘一身貴氣迷了眼,忙不迭的道歉:

  「不是這個意思!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這個意思就好!」玉娘斜睨了一眼秦深,笑道:「既然來了,那就我做東,咱們吃上這一副酸筍子嘗嘗味兒吧。」

  秦深本要推拒這飯食,奈何玉娘眼快手快,已經從廖氏懷裡接過罈子,遞給了夥計去後廚加工一番,炒個酸辣筍片出來。

  錢氏一聽能在樊樓吃飯,當即笑得眉眼也不見了,心裡大呼:這趟陪著廖氏進城太賺啦!不過秦深這個賤蹄子,什麼時候攀扯上樊樓的老闆娘了?

  難不成是為了酸筍的事兒?

  她心裡猜測著,跟著廖氏要進樊樓吃飯,誰料被玉娘呵住了!

  「這位大嬸,我可沒叫你喲,你在我的地界撒潑罵人,還想吃上這口飯,我不賤也不傻,麻煩您挪個敞亮地兒,哪裡涼快哪兒待著去吧!」

  「你、你!」

  錢氏氣結,卻也無可奈何,當即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秦深。

  秦深笑了笑道:

  「嬸子不如上南城的二葷鋪子瞧瞧吧,您做的那門好生意,人掌柜巴不得請你吃碗嘩啦面呢。」

  嘩啦面,是耳光的另一種說法,原來她用餿臭的筍子去二葷鋪子騙錢的事兒已經被人戳破了啊。

  像吃了一口屎,爭辯不出,錢氏臉色霎時跟鍋底一般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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