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雨夜歸人

2024-06-11 00:44:49 作者: 戎衣公子

  入了夜,天下起了雨。

  噼啪作響,聽雨打在瓦礫上的聲音,看來這場夜雨還不小呢。

  秦深在炕桌上點起一盞豆大的油燈。

  她從炕桌上拿起針線笸籮,想著納雙鞋底子出來,突然間,她想到院子裡還晾著藥材,於是心中暗道一聲:

  壞了!

  

  忘了這茬了。

  是幾味治臉上癩子的茯苓、白芷,還有給庚子治狐臭的白礬。

  她嘴裡一邊念著自己忘性大,一邊抄起倚在堂屋門檻兒邊的斗笠戴上,卸下門栓子,迎著兜頭的雨水,往院子裡走去。

  避開地上水汪子,正要從木架子上端走曬著藥材的簸籮——

  就在此時,她餘光處看見了一個鬼祟的黑影,飄忽著從小路往自家院子闖來。

  這黑影雖看著身量高挑,可背脊如羅鍋一般駝著,肚子還圓滾滾的,像一個怪物。

  秦深心裡一緊,納罕:西林院子這麼偏,白日都沒人串門,怎麼深更半夜還有人來?

  莫不是盜賊小偷?

  秦深看了一眼早就熄燈的東西屋,不願吵醒庚子和娘親,只能咬牙自己上。

  她順起一根搗衣木槌,貓著身子沿著籬笆牆,躲到了院門後頭。

  聽見吱呀一聲推門聲後,她喝了一聲,抬起手裡的木槌,就往「小賊」腦袋上捶!

  「敢來偷東西,先吃我一錘!」

  耳邊悶哼聲響起,竟然是文琅?

  他單手捂著頭,被打得七葷八素,靠在門後頭嘶嘶抽著涼氣。

  秦深尷尬的鬆了手裡的棒槌,扶了也不是,揉也不是,只好傻乎乎的站在原地,拿無辜的眸子盯著他看,弱弱憋出一句:

  「你咋回來了,深更半夜的又下著雨,我看不清人,只當你是小賊呢。」

  文琅緩了一陣,見她烏溜溜睜著眼,一副無辜甩鍋的模樣兒,只無奈一嘆:

  「宮外有差事辦,我就提早回來了……看你瘦稜稜的,力氣還不小。」

  他沒有帶雨具,頭髮濕漉漉的,大顆雨水順著他俊逸的臉龐滑下,落進他敞開的衣襟里。

  秦深往他的肚子上看去,衣服被撐的鼓鼓的,還有活物攢著頭不停動彈著。

  再看他後背,那遠看像羅鍋一樣的駝背,原來是因他背了兩隻麻袋在肩上。

  麻袋上頭用朱紅圈著個糧字兒,便知是剛從城裡的糧鋪買來的粳米。

  雨夜天涼,他一件薄衫冷得直發顫,又被打了這一棒槌,可卻絲毫不見他臉上有慍色,還是那一份溫潤淺淡的笑意,眸眼若星。

  「上次走的匆忙,沒等著你回家,倒是聽你娘說家裡米缸空了,還有你想抱一窩小雞娃,我就給買回來了——」

  他掀開衣服的一角,露出一窩黃絨絨的小雞娃來。

  小雞一淋雨,又嘰嘰叫了起來,他忙拿衣服掩了起來。

  「快進屋吧!別淋出病來了。」

  秦深一邊催著,一邊幫著他卸下肩上的米袋子,吃力的提抱著,先往堂屋裡頭搬。

  心裡想著:文琅看起來身形清瘦,咋這麼有力氣?扛這麼兩袋米絲毫不帶喘的。

  兩人濕噠噠進了屋。

  細雨絲叫夜風一吹,斜著飛了進來,秦深立即扭身掩上了門。

  摘下斗笠扔在一邊,她去銅盆里攪乾淨帕子,先給文琅擦擦臉。

  文琅脫下已經濕透的外衣,把二十幾隻小雞娃擱下後,放倒馬扎凳子給圍了個圈兒,讓它們在圈子裡撒歡,不會在屋裡跑的到處都是。

  「我看雞窩破舊了些,明個兒我重新紮個柵欄,固一固那畜生棚子,對了,家裡怎麼有小豬崽子?」

  文琅接過秦深遞來的帕子,貼在被雨水打得冰冷的臉上,一陣陣暖意直往心裡鑽。

  秦深另倒了杯溫下的茶水給他,把分家的事略說了說。

  因怕他介意自己重操刀子匠的手藝,又解釋了許多,無非是秦水夫妻如何喪心病狂,閹死的娃娃怎麼可憐等等的話。

  文琅聽完,沉默了很多,甚至微微擰起了眉頭。

  秦深以為他介意,正要打腹稿,再度進行洗腦遊說時,卻聽他開口道:

  「我月例不過三兩,怕做不出這許多事,家裡還有幾畝田,不若我賣了去,你先把閹割房造出來吧。」

  秦深一聽原來他是為了錢的事情發愁,忙擺手道:

  「不用不用,家裡養雞又養豬,本就剩下幾畝孬地種甘薯,若賣了去,豬娃子吃什麼,就是小雞娃的菜葉子,我也得另想辦法了。」

  頓了頓後道:

  「掙錢的法子我也有,我看竹林里冒了好些筍尖,家裡也有醃菜的大肚缸子,可以先醃些酸筍子,製成酸辣筍菜,清脆開胃,我去城裡碰碰運氣,指不定能把豬苦膽的錢先掙回來呢。」

  而且,等淨身的生意慢慢做起來,贖寶貝兒的喜錢、閹割的拜師錢,那都是一筆筆可觀的收入。

  不急,一點點都能辦置起來。

  聽秦深這麼說,文琅點頭應了聲:

  「好,你只管做,城裡的二葷鋪子我也有些路子,銷路什麼的交給我就是了。」

  「恩,好。」

  酸筍子屬於農家菜,登不得台面兒,一般也只有切面鋪兒或者二葷鋪子肯開價兒收。

  秦深本就沒指望賣給什麼大酒樓,靠著配方撈賺一筆,她是穿越來的不假,可這裡的人也不是傻子。

  秦深心裡歡喜的應下,然後抬眸看向文琅——

  見他正仰脖子飲著杯中溫水,那凍得青紫的唇開始漸漸轉白。

  他的唇色偏肉白,有一些病態的蒼色,只有淡淡的血色,襯得他面容清俊,溫潤潤的像一塊玉一般。

  可這唇太有特色,叫人一眼便能認出來。

  在她記憶中,衛槐君未用人血當口脂塗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唇色。

  她的背脊不自覺開始攀上雞皮疙瘩,挪著腳跟,往後退了一大步。

  也許是她周身泛起戒備的氣息讓文琅感受到了,他抬起詢問的目光,怔怔看向了她:

  「怎麼了?」

  「沒、沒事兒。」

  別開眸子,深吸一口氣,她不停的給自己做心裡暗示:

  一定是巧合、一定是巧合,這個時間相像的人多了去了。自己都有穿越的概率,長得相像又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可是……

  這也太巧了吧。

  都是太監,還都是西隴來的,長相嘛一個素顏,一個妝後,除了性子天南地北,氣質水火不容外,感覺真的像是一個人哇!

  不成,她真的沒法說服自己。

  如果文琅真是衛槐君,是個能得奧斯卡影帝的戲精,在這裡裝模作樣的玩農家樂,她就要傻了,半夜被戳破喉嚨捏斷氣管都是分分鐘的事。

  咕咚咽下一口唾沫,她目光逡巡,上下將他看了一遍,見他身上褻衣半濕不乾的,貼著裡頭的肌肉,腰線流暢,腹部緊實,好像還挺有料兒的——

  呸呸,這個關頭,居然還能跑偏了去!

  她抬起手,暗自捶了下自己的腦門,這一敲,讓她立即想起了件事。

  當日她曾撕開了衛槐君的褲腿,並且在他的毛腿上狠狠咬了一口!

  那時,她是下了死口的,記得還嘗到了血腥氣味,這才過了多少日子,應該還留著疤……

  這麼想著,秦深便把目光,牢牢鎖在了文琅的褲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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