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驗明正身
2024-06-11 00:44:50
作者: 戎衣公子
撓了撓頭,秦深搬走炕桌,歸攏了針線笸籮,然後拉著文琅坐下。
「我看你的鞋都濕透了,踩了一路水汪子,腳底滲寒,容易得病,我給你泡個腳吧?」
文琅有些受寵若驚,忙擺了擺手,溫笑依舊:
「不用了,都是粗賤被使喚的奴才,哪有那麼嬌貴。」
太監是奴才,別說在水汪子裡淌著走,就是刀子尖,炭火堆,主子一聲令下,該跪該磕頭的,一應少不了。
所以很多老太監身子都寒,特別是腿腳、膝蓋,一到朔冬雨天就紅腫的沒法看,吃盡了苦頭。
「什麼奴才不奴才的,那是在宮裡頭,現在是在家裡。」
說完秦深便蹲了下,態度堅決的脫下了他濕漉漉的鞋子,然後回身去打熱水。
文琅略有些侷促的縮了縮腳,他低頭看著自己濕透的布襪,心裡還品著她方才的話兒。
家……
這一個字,猝不及防的扎在了他的心坎上。
吱呀一聲,門開了又閉。
秦深端著一盆熱水回來,把木盆擱在炕邊下頭。
接著,她打火星點起了涵洞裡的乾草,準備燒一燒現在冰冷的炕。
文琅抬起腳,伸進了木盆子裡。
溫燙的水,讓他渾身舒暢,只浸了片刻背上已然開始出汗,腳背發紅髮麻。
秦深定了下心神,唇抿成了一條線,遲疑著伸手,想要去挽他的褲腳——
「我自己來吧……你的手,怎麼這麼涼?」
文琅觸上了她的手,發現她微涼的手心莫名還有一絲顫抖,便反手握了上去。
名義上雖是夫妻,可兩人聚少離多,這還是頭一次所謂的肌膚相觸。
秦深這麼一想,手肘便往後一縮,手像泥鰍一般從他的地方掙脫了出去。
兩人四目相覷,沉默中都有些許尷尬。
文琅面上依舊風輕雲淡的,可一抹自嘲之色舜息而過,匿在他平靜的眸色之中。
他從她手裡抽過洗腳布,搭拉在木盆邊沿,逕自伸手,挽起了自己的褲腿。
秦深餘光間瞥去,心裡滋味難辨。
他的褲腿被挽到了七分處,別說牙印了,就是連根腿毛都沒有……
文琅就是文琅,但他和衛槐君一定是有關係的,否則那魔頭不會看在玉墜子的面上,饒過她的性命。
斟酌著如何開口相問才不會唐突……
可這件事會不會這是人家的隱秘,不願意叫外人知道?
秦深垂著眼帘,愁腸百結,一直猶豫著。
直到文琅的洗腳水開始發涼,他拿起擦腳布,拭著腳上的水漬,她才回了神兒。
不管如何,她現在是他的宦妻,不算是外人了。若是安穩的搭夥過日子也就罷了,可那衛槐君就像一顆定時炸彈,隨時威脅著她的性命。那種猜忌和提防,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她的神經。
這早已經不是文琅一個人的事了。
「其實……」
秦深乾澀著嗓子開了口。
文琅偏首看了過來,示意他在聽。
深吸一口氣,她拿著認真的眸色,對上了文琅的眼睛:
「那日王葆贖蘭,我險些就死了」回憶當日兇險,她還心悸不已:「王葆不是跌下山刺破喉嚨死的,他、他是被衛槐君用手……刺破喉嚨,捏斷氣管才送得命,我就在邊上看著,看著他這樣死在我面前。」
文琅的淺笑凝在嘴角,眸中泛起複雜的情緒。
「你……碰上他了?」
秦深點了點頭,一瞬不動的盯著文琅看,不肯放過他臉上的任何表情。
她掏出貼身戴著的玉墜子,拎著遞到了他的眼前,墜子溫潤通透的玉色,還沾染了她的體溫。
「你曾說,這玉墜子是保命的東西,叫我千萬好生保管,為得可是這個人?」
「……」
文琅緘默不語,他的眼底好似一口深井,藏匿了太多情緒,因為藏得太深,所以顯得波瀾不驚,給人一種平靜溫潤的錯覺。
秦深見他沉默,自然也不肯罷休的,今日問不出個結果,來日怕是再也張不開口了。
「不瞞著你,我八歲的時候與他還有一樁糾葛事兒,最近才記起來,那秘密犯了他的忌諱,我現在怕是他心裡的一根刺了,他隨時要殺我的——」
攥緊了手中的玉墜子,她緊迫道:
「若不是這玉墜子救了我的性命!我怕是……文琅!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把玉墜子給我和庚子,那你怎麼辦,他會不會遷怒你?」
秦深不再追問文琅和衛槐君的關係,只是為他的安危擔憂著,這讓沉默著的文琅,翕動了緊抿的唇。
搖了搖頭,他迎上她的目光,輕道:
「這玉墜子是信物,無論誰掛配著它,他便會護她安全,這是他欠我的。」
「那你呢?」
「放心,他害不了我。」
文琅清淡一笑,那聽起來可笑的自信,用他潺潺如水的嗓音道來,竟帶著不容忍質疑的從容。
一個是身兼司禮監秉筆的東廠督公,位高權重的太監頭兒,一個是宮裡藏書閣的小主事,要是換了其它人來說這話,秦深是打死也不能信的。
天下竟還有衛槐君能顧忌的人?
顯然,文琅和衛槐君之間的糾葛關係,不是一兩句話能道的明的吧。
過去的事兒,文琅顯然不想再提,他既給她吃了定心丸,那她也不會再繼續追問下去了。
文琅半闔著眸子,本以為秦深還會死纏爛磨的追問,等了許久,也不見她開口,便抬眸看向了面前之人——
她安靜站在跟前,雖然臉上癩子醜陋,可眸色晶亮,那一份體諒和理解,變成她凝在嘴角邊的克制,讓他心中分外感激。
站起身,文琅攥上她的手腕,從她手心裡拿起玉墜子,幫她掛到脖子上去。
他手指修長,拿捏著紅繩兩端,在她纖細的脖頸後系了個結。
「你會好好的,別擔心,我會護著你的。」
他抬過六房女人,卻是第一次,許下這一句承諾。
秦深聽著這話,心裡一跳,莫名的情緒讓她很無措,上輩子失敗的婚姻,讓她這輩子決定對感情之事避而遠之。
況且,眼前的丈夫是一個閹人,是一個絕對不能有任何想法的人。
伸手把玉墜子貼身藏好,整理著自己的一時迷惘的心思,秦深抬頭笑了笑:
「是,你是一家之主,大小的事兒都得你護著呢——明個地里的土該翻了,咱們趁著三月春種些大豆吧,到了七八月翻到地里悶熟,不用糞就能肥地,來年春就能下麥苗了。」
文琅聽她岔開了話兒,眸眼淺笑:
「聽你的,我還正愁上哪裡漚肥去,家裡人畜少,漚不了那大糞草木灰。」
秦深聽著耳邊小雞娃喳喳叫的聲兒,對家裡未來的發家之路充滿願景。
「還有竹林的筍子,你難得回家來,就你一個勞力,得幫我挖足了數才成。」
「好。」
沒有二話,不管她說什麼,文琅總是笑著應下,即便她說的那些事兒,幾乎要把他當成三頭六臂的鐵人來使喚了。
說到後來,秦深自己也覺得活兒重了些,便擺手補了句:
「也不能太累著你……哎,缺個人手!」
「多收些小徒弟,你少收些拜師淨身的紅錢,只讓他們來幹活就是了。」
「這門生意,我還真希望少開張些,家家戶戶有飯吃,誰願意送娃娃去當太監……一聽說我這兒只幹活不收紅錢,這不是誘著人來麼?」
文琅失聲笑了。
秦深才不管他取笑,逕自取了水盆潑了出去,念了聲:
「避一避,勿怪勿怪。」
回身在門上落了栓,她把炕上的褥子鋪平整,鬆軟些的被子給了文琅,自己另取了一條老硬的薄被,將就湊合一下。
心裡想著:反正,他也住不了幾晚上。
兩人分躺著,一個面著炕窗兒,一個依著邊沿兒,中間空落落好大一段。
互相道了句晚安,秦深吹燈合眼,很快便會周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