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九章事不過三?
2024-06-10 20:05:42
作者: 蕭綰
姜嶼看了看華盈寒,在她還沒說話之前先行開口:「人犯是殺是留全由兒臣決斷,她做不了兒臣的主,母后何必為難她。」
「那倒未必。」太皇太后淡淡道。
別看她兒子的話說得霸道,其實話里的每一個字都在護著那個女人。她兒子對別人是冷漠,對在乎的人就不一樣了,比如他在他侄兒面前就沒有一丁點架子,對姜衍百依百順,那孩子要什麼,他什麼就給什麼。
疼孩子,疼女人都是疼,一樣的。
太皇太后的目光還在華盈寒身上,面無表情地嘆:「哀家知道,先前大家都冤枉了你,還讓你進了大牢,你心裡難免會有怨言,如今元兇已經伏法,也算還了你一個公道,如果你覺得這還不夠,有什麼要求儘管跟哀家提,榮華也好富貴也罷,哀家許你就是。」
華盈寒沉著眸子。她何時貪慕過什麼榮華富貴?更不曾覬覦過誰,結果呢,莫名其妙地成了別人的眼中釘,挨了好幾通算計,這次還險些被扣上「弒君」的罪名。
太皇太后一句「以死謝罪」就想了結此事,她實難接受,何況這已不是那母女二人第一次想置她於死地,她憑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
但是太皇太后今日盛裝而來,是想擺出鳳儀之尊,逼姜嶼答應。就算她執意不肯放過月慢,堅持到最後也未必能讓誰伏法。
太皇太后見華盈寒遲遲不吭聲,又言:「怎麼不說話,是嫌哀家還不夠有誠意?」
「回娘娘,倘若元兇真的只有一個,娘娘的話自是有道理。」
華盈寒話雖如此,但事實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如果月慢真的不知情,任姜嶼怎麼查都查不到她頭上的話,太皇太后怎會費盡心思地想要保她。
「哀家說得還不夠清楚?你還要哀家說幾遍,這次的事都是柳掌儀一人所謀劃,與別人無關。」
「案子還沒有了結,到底有多少人牽涉其中尚沒定數,若說月慢姑娘不知情,奴婢覺得……」華盈寒搖了搖頭,補話,「不太可能。」
「你的意思是哀家在說謊,在包庇害自己孫兒的元兇?」太皇太后繃著臉,怒然盯著華盈寒。
「奴婢不敢,但娘娘有一句話說得對,得饒人處且饒人,古話也講『事不過三』,如今才第二次,不是沒有寬宏的餘地。」
太皇太后聽見華盈寒改了口,臉色勉強緩和了些,至於丫頭話里的「第二次」是什麼意思,她也明白。上次的事是被她壓了下來,但這丫頭聰慧,想必心裡清楚著呢。既然丫頭如今肯向著她說話,她也不用強行抹去什麼事實,知道就知道了吧。
「好了,既然你肯原諒她,哀家就替月慢丫頭向你保證,絕無下次,她若在再犯,不用你們開口哀家也饒不了她!」太皇太后看著華盈寒,又正色道,「就如你所言,事不過三,以此為限!」
華盈寒頷首,「是。」
「嶼兒,你的意思呢?」
姜嶼的神色早已如霜,他瞥向華盈寒,低聲同她道:「你倒是會打商量,就這樣放過,不覺得委屈?」
華盈寒搖搖頭,淡然道:「不委屈。」
姜嶼不再說話,他是不情願,卻不得不依了她。
太皇太后瞧見她兒子的眉宇鬆了,心裡也跟著鬆了口氣,只當他已經默認,遂嘆道:「此事就這麼定了,哀家一會兒去接月慢出來,帶她回宮,從今往後哀家不會讓她再出現在你們的面前,礙你們的眼。」
太皇太后似已心滿意足,說完便徐徐起身離開了。
華盈寒欠身相送,眸色寡淡。
半時辰後,地牢。
太皇太后就等在地牢外面,站在太陽底下,不願再踏進那個幽暗的地方。昨晚回去之後,她一宿沒合眼,一閉上眼,眼前就會浮現她從衣箱裡找出白綾的一幕。那本是她給自己準備的東西……
六年前,如果姜嶼沒能及時趕回,她便只能用七尺白綾了斷殘生,總好過死在姜興他們手裡。後來他們母子贏了,翻身成了大祁的主人,她沒有嫌它晦氣,將它丟棄,而是一直收撿著,想用它來提醒自己莫要忘了從前的苦難,更不能忘了那些陪著她熬過苦難的人。
誰知六年後的昨日,她竟把它賜給了那個陪伴她的人……
她們辜負了她的信任,利用她的孫兒除異己,她萬分悲憤,可是能讓一個母親變得不擇手段的,除了孩子還有誰。
地牢的門開了,月慢在獄卒的引路下從地牢里出來,頭髮亂糟糟的,神色憔悴不堪,一雙眼睛又腫又沒有神。
她娘沒了,她心如刀絞,這個世上,她一個親人都沒了。
那時地牢里很安靜,她聽見她娘喊了一聲,說娘為了女兒什麼都能做,縱然變成鬼魅又何妨。
她以為她娘只是在博太皇太后的同情,誰知牢婆子引她回到那間牢房的時候,她看見的,竟是獄卒們將她娘從白綾上放下來的一幕。
她哭了整整一夜,哭到她們打開牢門的時候,她忽然就不知該道什麼是傷心了。
她心裡的悲愴已經被仇恨取代,既然上天讓她活著走出了地牢,她就要好好地活著,給她娘報仇,讓那個賤婢死無葬身之地!
冬陽灼目,月慢抬起手遮擋陽光,等眼睛適應了才看向前面,看見太皇太后站在那兒,她便低下了頭,一言不發。
「月慢,跟哀家回宮吧,今後你就待在哀家身邊,哀家會代你娘照顧你,給你找個好婆家。」
月慢用衣袖抹了抹眼睛,袖上不見淚痕,縱然她已經哭不出來了,但是戲總是要做足的。她得讓太皇太后知道她在傷心,在難過。
她垂下手,就地跪了下去,嗓音喑啞:「娘娘,月慢罪該萬死!」
太皇太后搖了搖頭,移步過來,親自俯身扶起她,「快起來,別再說什麼罪不罪的話,哀家好不容易才讓景王點頭放你出來,你得珍惜如今的自由,今後就踏踏實實地過日子,知道嗎?」
月慢哽咽著點了點頭,「月慢今後一定好好服侍娘娘,不再奢望其他,只要娘娘不嫌棄月慢,月慢願意一直陪著娘娘,永不嫁人。」
太皇太后替月慢理了理凌亂的頭髮,道:「你是個姑娘家,哪兒能不嫁人。」又嘆,「這都是後話,走吧,咱們先回宮。」
「寒姑娘在哪兒?」月慢忽然問道。
太皇太后停下腳步,惑然看著月慢,「你找她做什麼?」
「月慢想向寒姑娘賠罪,求得她的原諒,這次是我……是我娘一時糊塗,對不住她。」
「該說的話哀家已經同她說了,她若是不鬆口,景王怎肯放你出來,你用不著再多此一舉。」
「是嗎?」月慢輕聲應道。她低著頭,悄然勾起一抹冷笑。
她已是悔不當初,後悔從前心慈手軟,讓那賤婢扶搖直上,害得她家破人亡,如今那賤婢竟然還假惺惺地原諒了她?
是那賤婢點了頭,王爺才肯放她出來?
那好,她會讓那賤婢追悔莫及的!
太皇太后帶著月慢到花廳里歇息,等著下人們安排回宮的行駕。
廳堂里安靜,外面的庭院也十分靜謐。
過了一陣,門外有了動靜,月慢本以為是行駕已經備好,誰知她抬起眼,看見的竟是那個讓她恨之入骨的人!
可惜的是,她剛從牢里出來,暫且殺不了此人,便不得不將仇恨深埋進心裡,裝出一副可憐又無辜的模樣,怯怯地瞧著門口那位寒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