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七章主僕一場

2024-06-10 20:05:38 作者: 蕭綰

  夜色昏暗,路不太好走,太皇太后獨自迎著寒風,順著曲逕往北走去,風颳在臉龐生疼。

  今夜的路程,像極了她經歷的那十年風霜的縮影,那時她的身邊還有姜峋這個兒子陪著,有月慢的母親照顧著,日子雖苦,但他們母子咬著牙也還挺得住。

  如今她身為大祁的太皇太后,陛下的親祖母,擁有無上的尊榮,可是從前陪著她的人都在一個個遠去,姜峋沒了,姜嶼事忙,縱然她想兒子的時候就時常來王府小住,可即便她住在這兒,也難以見他一面。

  從前她孤獨的時候,還有柳氏母女會陪她說話,哄她高興,可是今夜,她的身邊竟沒有一個能陪著她走完這條路的人。

  

  路的盡頭是地牢的所在,太皇太后還披著頭髮,以一副要就寢的模樣出現在地牢門前,令把守地牢的侍衛們嚇了一大跳。

  「參見娘娘……」

  他們齊齊行禮,可是太皇太后眼裡無神,更沒有理會他們,就像魔怔了一樣,自顧自地往前走。

  此乃大牢重地,平日沒有王爺的手諭,他們萬不敢放人進去,但是太皇太后是王爺的母親,他們怎麼敢攔。

  幾個牢婆子迎了上來,打算攙扶太皇太后下台階。

  太皇太后漠然抬手一揮,讓她們都離她遠些。

  牢婆子無奈,只能叮囑娘娘仔細著,至於娘娘要見什麼人,她們心裡自然也清楚,於是走在前面給娘娘引路,帶著娘娘到了今日剛住進人的一間牢房外。

  太皇太后站在牢房外,抬手扶上牢門,冬日裡的鐵柵欄格外冰涼,凍得她的掌心一陣刺痛。

  牢婆子站在後面不敢吭聲,雖說這兒的牢房長得都一樣,可人犯的處境卻各有不同,至於會有什麼區別,自然是取決於主子如何吩咐。

  比如之前住在隔壁的寒姑娘,那可是王爺暗中交代過她們,讓她們務必要伺候好的人,所以寒姑娘在這兒的吃食都十分豐盛,取暖的炭火也不曾短缺過,她們平日還得客客氣氣、細聲細語地同她說話,萬不敢怠慢。

  如今這間牢房裡的母女二人就不一樣了,縱然她們認得關在裡面的是太皇太后身邊的柳掌儀,還有王爺從前身邊的大丫頭月慢,但是王爺沒有另行吩咐,她們就不敢往牢房裡多添東西。

  大冷的天,那破爛的床上只有一床潮得發霉的薄被,被柳掌儀裹在了月慢身上。炭火這樣的東西在地牢是稀罕物,連她們這些獄卒都只有一丁點,沒誰肯施捨給人犯用。

  太皇太后會深夜來看柳掌儀,說明她們主僕之間的情誼不一般,娘娘如今看見柳掌儀這副模樣……她們難免有些擔心娘娘會遷怒於她們。

  有人趁著太皇太后還沒發話之際,搬來一盆炭火放在旁邊,供太皇太后取暖。

  炭盆里的火星炸得「噼里啪啦」地響,突如其來的動靜驚醒了裡面的母女二人。

  柳掌儀疲憊特抬起眼眸看向門外,霎時一怔,嘴角抽動著,眼裡也含了淚,半晌才喊出聲:「娘娘……」

  她從木板床上下來,撲到門邊便跪了下去,「娘娘,奴婢和月慢是冤枉的,奴婢怎敢謀害陛下啊……」

  柳掌儀哭得再是厲害,太皇太后也一直目視前方,眼神渙散,好似沒有心思去看誰落難的樣子。

  「娘娘,奴婢和母親對娘娘忠心不二……」

  「好了!」

  太皇太后用冰冷的兩個字打斷了母女二人的話。類似的喊冤她之前已經聽得夠多了,喊有什麼用?她兒子不吃這一套,她也保不了她們。

  「來人,先把月慢帶出去,哀家有話要單獨同她母親講。」

  「娘娘……」月慢駭然,她緊緊握著她娘的手,她還不知太皇太后現在到底做何想,怎麼敢輕易把她娘單獨留下。

  「月兒你先出去,娘娘是我們的主子,定不會任人冤枉我們,娘來娘娘說,你是晚輩,理應迴避。」

  月慢這才點點頭,等牢婆子打開了牢房的門,她依依不捨地看了她娘許久才跟著牢婆子離開。

  「月慢是個好孩子,哀家知道,你這個做娘的為她謀劃了不少,哀家也知道,哀家說過能體諒你望女成鳳的苦心,也會助月慢一臂之力,可是你也不該心急得失了理智!」

  柳掌儀扒著鐵柵欄聲淚俱下:「娘娘,奴婢真的沒有做出那等天理不容的事。」

  太皇太后在牢房外踱了幾步,背過身去,合上眸子沉了口氣,「哀家待你不薄啊,若真是你做的,你就同哀家說的句實話,哀家還能看在你我主僕一場的份上,從輕發落,你若執意要等著景王來審,那時你再被迫認罪的話,哀家也保不了你。」

  「娘娘,奴婢沒有做過的事,讓奴婢怎麼認?」柳掌儀語氣急切,「那個叫綠琇的丫頭能亂咬寒盈,難道她咬奴婢就不是栽贓嫁禍?」

  「你要知道,景王他會在此時出首你,手裡定然握了足夠的證據,哀家擱置此事,是想在他拿出所有證據讓你百口莫辯之前,先聽聽你有什麼話說。」太皇太后回頭看向柳掌儀,神色如霜,「你若能拿出證據替自己辯白,哀家倒也能信你,倘若你是被冤枉的,哀家定會攔著景王並還你一個公道。」

  柳掌儀沉下眼,不再吭聲。

  「景王的性子你還不清楚?他是看在哀家的份上才耐著心拿證據說話,不然你和月慢早就……」太皇太后頓住了,她也是當母親的人,哪怕是別人的孩子要遭難,她也不忍放在嘴上說。

  「娘娘的意思是,奴婢和月慢只有死路一條?」

  「上次若不是哀家攔著景王,不許景王追究,你還有命在這兒和哀家喊冤?」太皇太后瞥了瞥柳掌儀,「有些污跡一旦留下了,便永遠洗也不清,哀家懷疑你,不是沒有道理。

  柳掌儀怔然跌坐在地上,不知該如何辯駁,上次的事被太皇太后識破時,她是想過就此收手,可是上天始終不肯眷顧她的女兒,她如何不心急……

  景王把她女兒趕回了宮中,不僅不肯再接納月慢,還對另一個遠不如月慢的婢女動了心。那個婢女搶了原本該屬於她女兒的一切,在景王府乃至皇親國戚、文武百官面前耀武揚威,叫她這個做娘的怎能不恨呢!

  她若不設法除去那個婢女,她女兒這輩子還能有榮華可享?只怕得和她一樣,一輩子窩在宮裡當個伺候人的奴婢!

  太皇太后又言:「哀家多給了你一晚上,你就該明白,如今只有哀家能救月慢的命。」

  「娘娘……」柳掌儀臉上的淚痕漸漸干去,太皇太后的意思她知道,她這次恐怕逃不掉了,如果娘娘不攔著景王,景王今晚就能讓她們母女坐實了弒君的罪名。

  太皇太后突然提出擱置此事,是想最後給她一個機會,一個不用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機會……

  只要她認了罪,太皇太后就會保住月慢,她的女兒還能活下去。

  她若不認,等明日景王再拿出別的證據,她和她女兒一個都逃不掉!

  柳掌儀不再哭泣,望著太皇太后,徐徐問道:「娘娘當真願意保月慢無事?」

  太皇太后心裡一沉。她們是幾十年的主僕,柳掌儀如此相問是什麼意思,她心裡有數。柳掌儀在試探她的心意,看她是否會說到做到,保住月慢。

  如此試探的背後,是柳掌儀打算抵死不認的心意鬆動了……

  話已經說出口,她這個主子的自然沒有食言的道理,遂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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