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我不能睡這兒嗎?
2024-06-10 19:12:35
作者: 全是二
伴隨著鐵皮門打開的聲音,投出明亮的光線。
何東帆穿著白色的圓領長袖T恤,黑色運動長褲。
他一把把她拽進屋,摸到一手的濕冷。
他漆黑的眸子上下快速打量她,話語急:「怎麼淋成這樣?」
同時,他伸手拂開她臉頰的濕發。
他指尖碰到她肌膚,好涼。
她嘴唇發抖,濕潤的睫毛掩蓋眸光。她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回答他的問題:「我沒帶傘。」
寧欣的外套是長款,到小腿位置,面料看上去是防水的,此刻順著往下淌水,滴落在瓷磚地面上。
何東帆利落動手解開她的外套,寧欣也順著他動作抬手,把外套脫掉。
裡面是黑色針織衫,緊貼著她的婀娜,他只看了一眼便收斂神色。
他轉身從沙發上拿來一件外套,裹住她。
他眉峰凝起,從她身側一步跨出去,一把提起行李箱拎進來,順手閉上門,動作一氣呵成。
他半攬著她肩膀,把她帶到沙發上坐著,然後轉身大步離開。
寧欣看了眼身上裹著的衣服。
黑色的,很寬大。
應該是他的。
她套上衣袖,拉上拉鏈,把它穿好。
她又打量四周。
客廳不大,正前方立著一台薄款的電視機,茶几很亂,上面擺放著紙巾、鑰匙、剪刀、好幾個遙控器等等,還有打火機、香菸、菸灰缸…
何東帆從裡面走出來,手裡拿著毛巾。
他幾步就到她面前,伸腳勾了一張圓凳過來,坐下。
毛巾遞過去,低睨著她,問:「發生什麼事兒了?你怎麼突然在這邊?」
寧欣視線定在毛巾上面一瞬,抬眸,直言:「我來找你,我有話想跟你說。」
她只說了兩句話,已經藏不住澀意。
屋裡開了暖氣,可能是電器有些老舊,能聽見嗡嗡的運作聲。
屋外的雨水拍打著客廳窗戶,淅淅瀝瀝。
兩人對視著。
安靜。
又不安靜。
好幾秒。
何東帆內心涌動著,悄然收回視線。
他微微埋頭,雙手捏著毛巾,沒有目的地折了一下,然後捻起一角,動作緩慢的過去。
毛巾輕輕的碾著她臉頰。
一下。
兩下。
三下。
像是在等待什麼。
又像是在確認什麼。
他手頓了一下,抬起眼皮看她一眼。
這次,他眼眸里滾動著難欲的情緒。
他起身,坐到沙發上,捧著她臉頰微微抬起,仔細給她擦淨臉上的雨水。
他語調輕、快:「你說,我聽著。」
該從哪裡說起?
寧欣早有打算。
要說她的所有,要把自己一直掩蓋的傷疤剖開,在他面前。
長久以來,她偽裝的那些疏離和堅強,不過是不想當別人眼裡的可憐蟲罷了。
她偽裝著,連自己都信以為真。
如果不是這次,她不會撕開那張面具,去面對。
寧欣放在腿上的手指微微攥著,儘量讓自己平靜:「我爸爸去世,是車禍,在我高考後。」
十年前的事。
第一次提及。
依舊曆歷在目。
寧欣聲線微微顫抖著,或是因為冷,亦或者不是:「那天下很大的雨,爸爸來接我,路上出了車禍。對方受了很重的傷,家裡的所有都拿來賠償。那天起,一切都變了,親戚對我和媽媽避之若浼,媽媽、媽媽因為受不了打擊生病了,有時候會打我,會……」
「這不是你的錯,是意外,寧欣。」何東帆打斷寧欣的話。
他曾經見過一次寧欣媽媽發病的樣子,歇斯底里『都是因為你…全是因為你……』,他當時並不明白其中意思,只覺得她是精神類疾病所以胡言亂語。
現在聯繫寧欣的話,他明白了。
她媽媽一直把錯誤歸咎在她身上,她又怎能不承擔這個意外是她的責任。
何東帆用毛巾裹住寧欣的濕發,他捧著她蒼白的臉,眼神堅定,擲地有聲:「是意外,明白嗎?」
寧欣垂下眼睫,繼續:「媽媽自殺那天、那天……」
她哽咽住,她遠沒她所想的堅強。
雖然在心裡演練了無數次,依舊無法鎮定的去回憶,去述說。
何東帆扯著寧欣胳膊抱進懷裡,一臂彎摟住她身子。
他並不想聽這些,他心疼:「不要說了。」
他的懷抱,暖,且有力量。
讓她,不怯懦。
寧欣閉上眼睛:「我想告訴你。」
是你的話,我願意說。
寧欣稍微緩了下情緒,再次開口:「媽媽自殺那天,我是有機會阻止的,如果我沒有睡覺的話。醫生曾經跟我說過,媽媽有抑鬱傾向,我看見她身體狀況漸好,我就自以為她所有的都漸好,我以為我只要賺到足夠的錢給她繼續治療,她就會好。是我、是我沒有及時了解關心她的情緒,不然,我就可以阻止。」
難怪…
何東帆想起寧欣以前的一個隊員,患抑鬱症的小孩。
他當時就覺得,她對他的關懷也太無微不至了。
沒有人有預卜先知的能力。
只是在後來,一次次地去整理事情經過,去找挽救的節點,然後在後悔中,在相似的情景中,企圖縫補傷口而已。
何東帆閉了閉眼睛,他溫熱的手掌覆上她後腦勺上,聲音輕柔:「都過去了。」
寧欣手指摩挲著手腕上,凸起的痕跡。
她的人生,支離破碎過。
靈魂也是。
她曾經修修補補,以為痊癒。
可是不是的。
她連面對的勇氣都沒有,連愛人的勇氣都沒有。
思緒到這裡,寧欣吸吸鼻子,語調比剛才急切:「你曾經說我有個缺點,只願意聽比我年齡大的人說話。你說的對!特別是對於你,我自以為比你經歷多,知道孰輕孰重,我自以為我愛你,替你做選擇!我不去了解你,我用我自己去度衡你!我覺得愛情比起現實的殘酷不值一提!」
她搖頭,否認著自己曾經的想法。
她力竭道:「可那只是我!我對現實投降,可你不會啊!你不會啊……」
說到這裡,她已經控制不住眼淚。
她又想起他的那些文字。
她還想起她要分手時,說的那些話。
她心臟絞痛著。
她推開他的懷抱。
她眼淚婆娑看著他,瞳孔印出一圈柔光:「何東帆,我說的這些是我一直不敢去面對的,現在,我要面對它。我現在有很多很多的勇氣,你的未來我想陪著你,無論波折起伏。我願意背負你的未來,我願意。所以…所以……」
儘管肯定他的答案。
可她仍舊哽咽。
她覺得這樣遠遠不夠。
她咬著唇,抽噎一聲:「何東帆,我們和好,好不好?或者你可以先拒絕我,你可以考驗我的真誠,你可以讓我追你,都可以。」
聽到這兒,何東帆凝聚在腹腔的那口氣,沉沉吐出,他有片刻全身酸軟的感覺。
他漆黑的瞳仁在她臉上流轉,在探索,在確認。
他把她滑落的濕發別到耳後,嘴角淺淺的上翹:「寧欣,你給我道個歉吧。」
這話一落,寧欣脫口而出:「對不起。」
何東帆被她可愛笑了,他手指摩挲她眼瞼的淚漬,微微調侃起來:「知道什麼事兒嗎?就道歉?」
她抓住他的手,拉下來握在手心,誠摯的看著他:「所有的,都對不起。」
何東帆稍稍搖頭,語氣沉下來:「寧欣,沒勇氣愛我這件事,你沒錯。就像你說的,我們不合適,這是事實,所以你不敢愛我,這不是你的錯。我想讓你道歉的,是那天,我離開玉和那天。」
寧欣抬了抬紅腫的眼皮,有些迷茫。
何東帆漆黑的瞳眸瀲灩著沉沉的光華,語調輕:「我離開那天,是周末,你卻說你要上班,不能來送我。可我堅信你會來,你會來送我,看我一眼。我帶著這樣的心思,坐在機場,信心滿滿的,一直在等你。後來我改了航班,那天的最後一班,從上午到晚上,也沒有等到你。那天,是真的有點受不住,仿佛你真的……」
他頓了一下,嘴角艱難地扯了扯,音色娓娓:「真的…一點也沒愛過我。」
光從何東帆的言詞中,寧欣就感覺撕裂般的痛楚。
她能想像那個畫面。
他坐在機場,看著來來去去的陌生面孔,期待著,又失望著,到最後一刻。
他信心滿滿的等待,是在篤定她對他的愛。
可是她沒去。
他在心裡印證了她一點也不愛他。
他當時,該有多難過。
「寧欣。」他看著她,微微氣音,「這件事,給我道個歉吧。」
「對不起。」寧欣哽咽著。她抽出自己的手,捧住他的臉,咬字清晰,「何東帆,我喜歡你。」
她覺得不夠:「何東帆,我愛你。」
突如其來的直白。
何東帆感覺心神被撞了一下,盈盈回聲。他有片刻的失神,回神後倏然低頭。
他微不可察地沉了口氣,抓住她手,拉到嘴邊親了一下。
他的唇,讓她手指發顫。
他抬起眼皮,有些發紅的眼眶:「嗯,我原諒你了。」
雖然覺得有點丟臉,但他還是朝她伸出雙手,抬了抬手臂示意:「欣姐,抱抱。」
寧欣的心臟,有頓停一瞬的感覺。
下一秒,她抱過去,緊緊的。
這次,她沒有失去了。
她再也控制不住,臉埋在他肩膀上,放聲大哭。
無盡的後悔。
無盡的思念。
無盡的愛意…
在此刻,傾盆漫延。
所有的溫情,在一個噴嚏聲中結束。
何東帆去給寧欣調整淋浴間的水溫,他記得她洗澡要比他高很多的溫度。
寧欣打開行李箱。
一點沒濕。
她看著衣物,愣神。
須臾,她抬頭,看見左側並排著,緊閉的兩扇房間門。
她站起身,走到衛生間門口,哭過的嗓音還殘留沙啞:「何東帆。」
他翻找新毛巾,應聲:「嗯?」
她試探性的問:「你室友…不在嗎?」
「不在。」他回答利落,把毛巾放到淋浴間,補了一句,「和她女朋友玩兒去了。」
女…女朋友?
室友是…男生嗎?
那咖啡店那個女生又是誰?
寧欣直問:「咖啡店有一個金色長髮的女生,是誰?」
「???」何東帆看向寧欣,不明所以。
寧欣解說那個人:「你還勾她肩膀!」
何東帆思了半秒,立馬就悟了。
他嘴角忽地上勾,走到她面前,高碩的身子擋了明亮的光線。
他手掌貼上她後頸,輕輕勾近,眉梢微揚:「吃醋啊?」
寧欣想起那個場面,心臟微微的刺痛。
她思慮著,很重地點了下頭。
她這反應,何東帆頓時站直,收斂臉上所有的不正經:「咖啡店只有一個金色長髮的人,是我室友,是個男人。」
!
寧欣故作鎮定的『嗯』了一聲。
她一把拉開他的手,轉身走開。
這醋吃的,好荒謬。
其實後來想想,那天,他克制的動作、話語、神色…
她能看出來的,她該看出來的。
只是因為『金色長髮』的誤會,失去基礎辨識能力。
何東帆背靠在門框上,後知後覺,嘴角抿起笑意。
手背抵著唇,輕咳一聲。何東帆:「毛巾給你放裡邊兒了,沐浴露買了很久,我都不怎麼用的,你介意的話就不要用,先沖個熱水,換身乾的衣服,待會兒我帶你去酒店。」
寧欣正蹲在地上找衣服。
她身上的黑色外套很大,直接蓋住她的腿。
她此刻像顆扎在土裡的蘿蔔。
聽見何東帆的話,她抬眸:「我不能睡這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