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濕透
2024-06-10 19:12:31
作者: 全是二
寧欣無比無比的希望,那天,何東帆並不是在調侃她。
她真的說了愛他。
在他拍了那段視頻之後。
她說了愛他,也說了永遠。
雖然,她一直覺得,愛是不用特意說的。
可她如果不曾對他表達過的話,那是不是…只能遺憾了……
寧欣哭得有些喘不上氣。
好久。
她擦掉眼淚,看著電腦屏幕深深吸了口氣,點擊旁邊的相冊文件夾。
只一眼,寧欣就閉上眼睛。
她埋下頭,剛控制住的眼淚又決堤。
無聲的抽啜中,她想起那張照片的由來。
那是他們在一起的那年,聖誕節。
她說想拍照,又說『要是下雪是不是更好看』。
於是,他指揮著她蹲在商場的聖誕樹下面,伸手抓了一把泡沫的仿真雪花舉在她頭頂,慢慢的鬆手。
他語調很慢的說『這不就下雪了嗎』。
寧欣睜開眼睛,手指抹開眼前的模糊。
電腦屏幕上,她穿著黑色大衣,脖子上是焦糖色圍巾,她微微側仰著頭,『雪花』自上而下飄落。
她嘴角抿著明顯的笑,因為預料之外的『雪花』而閉緊雙眼,肩膀微微聳高。
她看上去,好開心。
好幸福。
那是她不用去證明的『我過得好』。
寧欣控制滑鼠的手指微微顫抖,點擊『下一張』。
她側身站在玉和大學門口;
她背依著櫥櫃,手上捧著剛做好的可樂雞翅;
她躺在沙發上,閉著眼睛睡覺;
她坐在地毯上,看書;
她站在充滿年味的街道上,吊著一隻手,另一隻手抱著一隻布偶;
她坐在餐桌前,雙臂張開,餐桌上擺著小蛋糕和豐盛的菜式;
她窩在沙發上,環抱在懷裡的粉色玫瑰花遮了她下半張臉;
她在外面的餐廳,手上拿著羊排,嘴裡鼓鼓囊囊,卻蹙眉瞪著他……
這些照片。
有她知道的。
有她不知道的。
有清晰的。
有模糊重影的。
一張張的,都是曾經。
她一隻手搭在滑鼠上,一隻手掩蓋在口鼻上,翻看那些曾經。
屬於他們的曾經。
紛至沓來的那些回憶,那些畫面,讓她流著眼淚,嘴角依舊上翹。
突然,寧欣神色一愣。
電腦屏幕上的照片,是她在海邊,和一群小孩兒壘了一個不像城堡的城堡。
寧欣怔愣過後,繼續翻閱下一張照片。
連著好幾張,都是她去海島旅遊的照片。
楊曉楨…
對,是她,只能是她。
這些照片,只有她有。
他們之間的聯繫,遠比她想的多。
可是,楊曉楨卻說何東帆過得不好。
信息為什麼會有誤差?
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寧欣一時想不明白。
她繼續翻閱照片
她在格鬥館;
在楊曉楨家裡逗小孩;
去桂城旅遊……
還有!
這次去M國的照片!
如果說那些照片是楊曉楨傳遞的,那這個照片又是哪裡來的?
M國的照片,是在體育館,觀眾席方位拍攝的。
照片上,當時比賽還未開始,寧欣站在隊伍內,跟參賽小將們三令五申注意事項。
寧欣在這張照片上停留好久。
她心裡涌動的、又在燃燒的是什麼,她理不清。
她手指僵硬地點『下一張』。
後面的,都是體育館的照片。
拍攝距離太遠,寧欣在照片裡,也就芝麻大小。
如若不是熟悉的人,都辨認不出哪個是她。
這些照片沒有什麼價值信息。
寧欣手指快速的點擊,雷同的照片一張張翻過。
寧欣忽然一個激靈。
剛才一閃而過的臉…
她慌忙倒退回去。
一共兩張照片,有他。
一張是,他雙手分別捻著國旗一角,正面對著鏡頭笑。
另一張是,他舉著國旗,側頭看向比賽場地,神色晦暗不清。
寧欣僵硬的手指動了動,找回自主活動力,她伸手過去,手指輕輕的拂過電腦屏幕。
乾澀刺疼的眼眶又開始濕潤。
她低下頭,平靜好一會兒,才繼續看後面的照片。
沒有他。
翻到最後一張,也沒有他。
都沒有他。
那天的比賽,他在。
他去,是因為她嗎?
寧欣告訴自己,不要這樣可恥的奢想。
可這些照片,真的在證明。
她覺得,自己好像找回了一個失而復得的箱子,可不知道,裡面的東西是否還在。
她甚至不敢打開,去求證。
不對。
不是失而復得。
是她狠心不要的。
是她自己……
失去。
復得。
期望。
可恥。
到底是怎麼樣的?
寧欣煎熬著。
她強忍著波濤的情緒,退出相冊,打開最後一個未命名的文件夾。
裡面是一塊塊的灰色文本框,依次數列。
【今天在東二環,看見一個人的背影,好像你啊!
我可能傻蛋了,對著你背影,硬是沒叫出你的名字。
追到咖啡店裡,才發現認錯了。
租的自行車,還摔壞了把手,賠了錢,倒霉!】
【你不會沒在玉和吧!!!】
【……】
【昨晚老徐接到電話,他爸情況緊急入院了,半夜三更找宿管開門,去了醫院。
第二天老徐沒回來上課,下午我和老李他們去醫院看他,他爸鼻子上插著管子,手臂上的肉爛了一塊,還笑著讓老徐帶我們出去吃飯。
TMD我差點哭了啊!
我們沒去吃飯,借著待會兒有事走了。
回去的路上,我想起阿姨當時情況也是不好,你也這般。
我今天好想你。】
【國慶節,跟老丁報了一個旅遊團,堵車堵了一天,不過景色很美。
人真的好多。
沒一個像你。】
【今天和老李去騎行,那裡沒什麼人,我和老李騎了一個多小時都沒遇見一個人,都心虛了。
後來上了大馬路,來來往往都是大貨車,滿天的灰塵,糊得眼睛都睜不開,回學校洗澡,那水都是黑的。
哈哈哈。
我覺得,我這輩子都不會再遇見你了。】
【人還是要有期待!!!】
【……】
【我的生日禮物!就是你!!】
【你怎麼還抱人啊?你負責嗎?你就抱抱抱!!!】
【表白這種事,就該男人來。】
【……】
【榮譽徽章,是想拿來給你表白的。
不表白了,說補給你的生日禮物,這理由牽不牽強?】
【我會一直陪著你。】
【女人的嘴,騙人的鬼!】
【……】
【我的女朋友!!!】
【……】
【我死了!!!!!!!!!!】
【到底什麼時候給我!想瘋了都!】
【我的老天爺啊!
你居然不認識粉荔枝!!
你讓我後面的話怎麼說!!!】
【……】
【這邊真的太多雨天了。
是你不會喜歡的城市。
我也不喜歡。】
【差點打起來,那群MXG人報團把我當傻子!
我被欺負了,工作也丟了,你知不知道啊?】
【……】
【夜班,遇見兩個同胞被搶劫,英勇負傷。
負傷就算了。
錢給我留下啊。
寧欣,我有點痛。】
【今天小舅來了,舅媽讓他來找我的。
他把我帶去一個婚紗聯名的珠寶發布會,無聊死了。
不過有一件婚紗很好看,叫『我的千吻墜落』。
回去的時候,小舅遞了張支票給我,我沒要。
投降,字典里沒這兩個字。】
【……】
【看見你的照片了,你玩得挺開心。】
【你會不會想我?
我猜,不會。】
【老徐爸爸去世了。
寧欣,你當時一個人,很難過吧?】
【桂城,我沒去過。
看上去挺好玩兒的。
以後去。】
【我叫那麼大聲,全場的人都看我,就你不回頭。
虧我還舉著國旗遮臉,多此一舉。
你不會連我的聲音都忘了吧!
你今天挺可愛啊,贏比賽的時候想跺腳,又控制住了,不過我看見了,可愛!】
……
那一頁一頁的文字,稱不上日記,更像是偶爾的隨筆。
簡短,卻生動得可怕。
寧欣仿佛從上面看見了何東帆的所有情緒。
那些失望。
那些期許。
那些欣悅。
那些激動。
那些哀慟。
那些窘困。
那些思念。
那些悲愴。
那些自憐自艾……
曾經有一個人,那些年,一直在等著、盼著、望著,很盡力的想要和她重逢。
他的喜歡,也不是後來開始的。
分開後,也從未消逝。
電腦屏幕停留在最後一段文字上。
寧欣依稀想起,比賽場上,那句高昂的『China』。
她當時全神貫注在比賽上,沒有多想,可現在回想起來,是很熟悉的聲線。
那天見面的畫面又浮現腦海。
他到底是怎麼故作輕鬆地笑著,同她說話,同她吃飯,帶她去找酒店…
現在想來,他無意提及的那些景色,還有莫名其妙提出和徐菓見面,他是在很笨拙的想她多留幾天。
那在酒店,他說的那句『怎麼我們也算朋友吧』,又是怎樣的心情?
而她的那些,要和他劃清界限的應對,又有多刺痛他。
其實當時在M國,她覺得,好像是自己更放不下。
因為在她一直問他近況的時候,他都沒過問一句她的近況。
原來,他不問,是因為他知道。
他全知道。
寧欣想起,何東帆離開酒店時,很瀟灑的背影。
他是不是轉身後又悄悄紅了眼眶。
她錯了。
全錯了。
她理所當然的覺得自己努力也難以擁有的東西,就是最寶貴的東西。
她自以為是的覺得自己經歷多,能衡量,會取捨,是為他好。
她根本連他的愛都不了解,就輕易的解析對他來說,什麼是最重要的。
她把他對她的愛,變成一把刀,插進他身體裡。
她一直在傷害他。
傻瓜。
大傻瓜。
怎麼會有這麼傻的人。
被傷害了就逃啊。
不懂嗎?
不痛嗎?
那麼痛就要逃走啊。
傻瓜…傻瓜……
那幾天,寧欣只要一閒下來,就會想以前的事。
從很久很久以前,在北都的時候開始。
少年是什麼時候把視線放在她身上的,她想不出答案。
卻偏要想。
在夢裡,也在摸索那些曾經。
可她依舊沒有答案。
只是增加了如箭的心思。
五一節前一天,寧欣請了假。
她帶著早就收拾好的行李,奔去機場。
飛機晚點了。
落地M國時,是黑夜。
M國時間晚上十點多。
寧欣不想住一晚酒店,等天亮再去咖啡店找何東帆。
她現在一刻也等不了。
但她不知道他的住址。
她想起一個人。
她試著撥打那個電話號碼。
通了。
徐菓:「寧老師?」
寧欣喜出望外:「是我,徐菓,你能給我何東帆的住址嗎?」
「……當然。」
寧欣打了個車。
坐上車沒多久,雨水噼里啪啦地拍打著車身,在這個陌生國度的深夜,擾亂人心。
但她一點也不畏懼這場大雨。
車輛停下,司機告訴寧欣,車進不去,往前走就是她要去的地方。
寧欣下車,拖著行李箱往前走。
她沒帶傘,冰冷的雨水浸濕她。
道路很小,有些許的台階,周遭都是堅硬的石牆。
寧欣走了五六分鐘,才到一幢小樓前。
她確認了地址,走進去。
三樓。
銅紅色的鐵皮門,布滿老電影裡的年代痕跡。
就是這裡。
寧欣深深吸了口氣,敲門。
樓道狹窄,被隔絕的雨聲中,敲門聲清晰的迴蕩。
又歸於寂靜,只剩雨聲。
寧欣攥緊行李箱推桿,加重力道,再次敲門。
這次,敲門聲完全壓過雨聲。
卻又再次歸於寂靜。
沒在嗎?
寧欣感覺冷。
她打了個哆嗦,往牆邊站,打算等著。
突然,她聽見屋子裡趨近的腳步聲。
她不禁屏了呼吸。
鐵皮門裡傳來熟悉的聲音,用英文問:「誰?」
寧欣兩步過去,不小心絆了一下腳,撲在鐵皮門上,『哐』的一聲。
下一秒鐵皮門裡用英文不客氣道:「滾!」
伴隨著腳步驅遠的聲音。
寧欣激動的拍了下門,朝里喊:「是我。」
她聲音干啞發抖。
她自己都覺得,這不像自己的聲音。
她趕緊:「是我,寧——」
她沒說完,門鎖搭扣彈開的聲音,鐵皮門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