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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試試

2024-06-10 19:10:02 作者: 全是二

  何東帆沒進去,側靠著櫃檯:「我坐謝安旁邊就成。」

  寧欣理解,謝安就是黃毛。

  她給何東帆開好機位,把卡遞過去。

  也是這時,她注意到他身上穿的,還是前晚那件深灰色的短款羽絨服。

  只是較之前,胸口的位置有一個指甲蓋大小的污漬,像是不小心滴上的油漬。

  何東帆伸手接卡:「謝了。」

  他手指剛要抓住卡,寧欣猛地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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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突然意識到,雖然自己剛才收錢確實是錯誤的行為,但是何東帆不能繼續再在外面流浪打混了。

  他才高二,還未成年,再過約半月就要開學。

  他得上學。

  得回家。

  何東帆不理解寧欣的行為,蹙眉,不解:「怎麼了?」

  寧欣捏著卡,直視他,莞爾一笑,同他打商量:「我們聊聊?」

  「……」何東帆持懷疑眼色,防備著,「聊什麼?」

  寧欣往旁邊一指:「坐那兒聊。」

  何東帆坐的位置,是他父親昨晚坐的位置。

  但他父親坐姿端正,而他坐姿懶散。

  他個子大,羽絨服敞開又蓬鬆,坐那兒完全把椅子填得滿滿當當。

  身高,腿也長,輕輕鬆鬆就支到電腦桌最深處。

  寧欣坐下,開啟話題:「你現在住哪裡?」

  「理髮店啊,井椒胡同那邊兒。」

  「你打算在那兒住多久?」

  何東帆沒應話。

  寧欣又問:「為什麼不願意回你姥姥家?」

  何東帆『嘖』了聲,跟她分析:「回我姥姥家,那個人第二天又能把我接回那個噁心的地方你信不信?」

  提到這事兒,他身上就像長了刺:「而且我姥姥年紀大了,身體不好,我不想她因為這些屁事兒折騰睡不著。」

  何東帆還是心疼老太太的,這點兒寧欣本來就這樣認為,現在聽見他這樣說,覺得又添了一劑強心劑。

  對於何東帆的排斥情緒,寧欣不知道是不是被冤枉偷錢那事兒直接導致的。

  她說出她所知道的:「其實你爸昨晚、今晚都來這兒找過你,而且他知道冤枉你了,那個錢是你妹妹拿的。」

  何東帆聽著這些真相大白的話沒什麼大表情,斜眼看向一旁,淡淡地『嗯』了聲。

  寧欣問:「所以,你還是不打算回去嗎?」

  何東帆頓了會兒,舌頭在口腔滾了一圈,看向寧欣:「你知道嗎?我都能想像出他知道那個小丫頭拿了錢是什麼反應,最多教訓兩句,那個女人再說兩句軟話,就當沒事兒發生。他不會覺得冤枉我、打了我是錯的,他還會一直說我不著調、不學好,把以前所有的事兒再拿出來說一通教訓我,他不會就這件事論事,他只會證明我一直是錯的,來掩蓋他對於這件事錯誤的判斷。」

  他說這話時,眼神有戾氣和決絕。

  寧欣突然想起何東帆曾對自己說兩次:你們大人也會道歉啊?

  所以,她體會到他另一種不易察覺的情緒:委屈。

  何東帆視線撇開,嘲諷地呵笑一聲,反問:「所以,我回去幹嘛?送上門給他教訓一番,然後同樣的事兒下次再來一次?」

  俗話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何東帆和他父親的關係變成這樣,不是一天兩天形成的,所以,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解決的。

  寧欣沉了口氣,換了個話題:「何東帆,那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何東帆還沒想過這個問題,他答不出來。

  寧欣接著問:「開學,你總要去吧?」

  何東帆撐了撐眼皮,破罐子破摔的態度:「我成績又不好,去不去無所謂。」

  可能因為自己當過何東帆的老師,寧欣聽見這話居然有氣急胸悶的感覺。

  她憋了口氣,閉上眼睛勻勻吐出,緩解想上手給他一拳的衝動。

  她克制著,嘴角僵硬地保持著一點微笑,看上去依舊好脾氣:「你有沒有想過,你不上學,以後沒辦法自力更生?」

  何東帆非常釋然地雙手一攤:「我不擔心這個。」

  「為什麼?」

  「我媽給我留了一筆錢,二十五歲繼承,算算沒幾年了。」

  寧欣盯著何東帆,僵住。

  一秒。

  兩秒。

  三秒。

  她突然伸腿,踩著何東帆椅子的滾輪上,腿部發力,帶著氣性蹬了一下。

  因這一腳,何東帆微微偏了偏身子,他穩住,視線剛遞過去。

  寧欣命令的語氣:「你坐好!」

  何東帆被她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態度搞懵,收回腿,坐直了些:「幹嘛?」

  寧欣斂著神色:「我問你,你真不打算去上學了?」

  他不置可否。

  寧欣氣不打一處來:「所以你是打算混幾年,然後繼承你媽媽的遺產?你媽媽要是知道自己給你留的錢會讓你產生這個想法,你媽媽都…都……」

  寧欣說不出太難聽的話。

  她發泄了一點情緒,理智又回來了些。

  隨之,她態度溫和下來,語速緩和下來,聲音輕輕柔柔的:「何東帆,你媽媽不會想看見你變成這樣。」

  何東帆垂下眼皮,看著地面,聲音很沉:「不管我變成什麼樣兒,她都看不見。」

  這話,隱隱的傷感。

  她懂,死亡。

  她無法反駁這話。

  何東帆抬起眼皮,眸底暗沉:「但是,那個人能看見我變成什麼樣兒。」

  他舌尖頂了頂唇角,那裡已經不痛了。

  可腦海里的畫面,揮之不去。

  他不是一直覺得我這個兒子是他的恥辱嗎?

  是他的失敗嗎?

  是他的污點嗎?

  他早就把我定義成爛人一個。

  他永遠端著高高在上的姿態,自認為永遠不會錯。

  想到這兒,何東帆自嘲地笑一聲:「呵!我還真想看看,我變成那樣兒,他會是什麼反應。」

  寧欣沉默了幾秒。

  她滑動椅子,坐近了些,跟他講道理:

  「何東帆,永遠不要用自己當籌碼來懲罰別人。」

  「就算他將來自省了,後悔了,甚至追悔莫及了,也換不回你從新開始的機會。」

  「你說你媽媽給你留了一筆錢,你有沒有想過,錢總是能花完的,那個時候你又該怎麼辦?」

  「只有自己有能力、有本事,才能抵抗生活的瞬息萬變,或者…意外。」

  寧欣抿抿唇,至心至誠:「何東帆,你明白嗎?」

  何東帆聽過類似的話,不止一次。

  他明白,他怎麼不明白?

  他要是不明白也不會堅持到現在。

  可他現在,不是堅持不住了嗎?

  他在那個家,忍受那個小丫頭肆無忌憚、無理取鬧,忍受那個女人當面一套背面一套,忍受被忽視,被區別對待,被永遠認為是錯的……

  他都堅持著。

  可是,當他的父親連問都不問就認定他是賊的那一刻,他堅持不住了。

  所有的所有,都化成憤怒。

  憤怒的想要報復回去。

  雖然錯。

  仍想錯。

  思緒到這兒,何東帆也不想跟寧欣說什麼或者解釋什麼。

  她不知道他對那個家的憎恨和厭惡,還有他並不想承認的怯意和敵意。

  他真的怕再有下一次。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會做出點什麼。

  她無法感同身受他,站著說這些話當然不會腰疼。

  何東帆敷衍:「明白明白。」

  寧欣知道他完全沒聽進去。

  她突然想到一個文學家說的話,於是話鋒一轉:「何東帆,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

  「一個夏天,有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在路邊撿了一把真槍,因為年少無知,天不怕地不怕,他扣下扳機,你猜他怎麼了?」

  「死了?」

  寧欣搖頭:「沒有人受傷。」

  「空槍唄。」

  「那個少年也是這樣認為的。」寧欣看著何東帆有幾分好奇故事結果的神色,不給他賣關子,繼續講,「後來少年長大了,他三十歲,或者更老,走在路上聽見隱隱的風聲,他停下來轉過身去,子彈正中眉心。」

  「……」

  「那枚子彈,正是他十三四歲時開的槍。」

  「…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的是,你此刻的選擇,此刻看來無關緊要,但會在未來的某一天收到答案。」

  何東帆沒搭話,微微仰頭,看著天花板的白熾燈。

  寧欣語重心長:

  「何東帆,你現在覺得就這樣過著也沒什麼,但你敢保證你一輩子都不會有想要的東西,或是想做的事嗎?」

  「你敢保證在未來,你有想要的東西,有想要做的事,卻因為現在錯過的學習機會而無能為力的時候,你不會後悔嗎?」

  「人生只有一次,沒有重來的機會,人生是你自己的,未來也是你自己的。」

  「不要拿自己的人生來懲罰大人,不值得。」

  「痛苦永遠是自己的,現在是,將來的痛苦,也是。」

  「何東帆,好好長大,長大了,就會好的。」

  這是寧欣自己堅信的。

  長大,就會好的。

  何東帆沉默了好一會兒,他覺著寧欣的故事還挺嚇人。

  可他沒有自己開槍,是那個人握著他的手,扣下扳機。

  何東帆看向寧欣:「可我沒辦法在那個地方待下去。」

  他這麼一句,道出問題根本。

  他不是想放棄自己。

  他是不想回那個糟糕的家。

  何東帆不想再繼續談這些沒答案的事兒,越深刻的去談未來,他越覺得自己沒有未來。

  他指了下身後,神情已經自若:「寧老師,我過去咯?」

  寧欣沒放過他:「如果你爸同意你住你姥姥家呢?」

  「我不是說過嗎?那個人不會同意的,鬧來鬧去,只是折騰我姥姥。」

  「如果我能說服你爸呢?」

  「不可能。」

  「不試試怎麼知道?」不等何東帆再否定,寧欣搶先,「聽我一次,試試,行嗎?」

  何東帆在寧欣的注視下,不自覺咽了口口水:「你要試就試。」

  「那算你答應了。」寧欣瞬間眉眼彎彎,伸手,「你爸的電話號碼給我。」

  何東帆看著寧欣攤開的手掌,摸出手機打開黑名單,裡面躺著幾個電話號碼,他選項到其中一個電話號碼上,遞過去。

  寧欣把手機接過來,站起身:「我去櫃檯打。」

  何東帆沒跟著起身。

  他坐在椅子上,後知後覺轉了半圈,面朝櫃檯的方向。

  寧欣站在櫃檯里,拿著紙筆記電話號碼,隨後用座機撥打電話。

  何東帆看著這一幕,眉心皺起,心道一聲臥槽。

  自己這是被洗腦了嗎?

  她怎麼就去打電話了?

  突然,他又覺得好笑,這可是半夜三點多。

  而且,他並不覺得她能說服他爸。

  反正,是她自己說要試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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