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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舊時間線(五)

2024-06-10 08:52:27 作者: 刑上香

  18、

  那位方老闆再一次出現在摘星閣的時候,仍是帶了許多的奇巧玩意。

  如今宋玄這位祭司雖是個無名無份的俘虜,在大堯卻是如日中天,想見他一面並不難。

  難得是躲過那位帝王的耳目。

  方秋棠好容易找了這樣的一個機會,打著賄賂的幌子,冠冕堂皇地混了進來。

  宋玄打開他拿來的機關匣子,發現裡頭是一枚金燦燦的戒指,上頭嵌著鴿子蛋大小的寶石,做工精緻,花哨得讓宋玄頭暈。

  方秋棠說:「這玩意你拿著,改日出去了,拿這東西,就能在我的鋪子裡兌銀子,兌多少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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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玄微微一愣:「出去了?」

  「外頭已經打得差不多了,」方秋棠說。「前兩天還有官員棄城而逃,打到盛京也用不了多少日子了。」

  這是好消息。

  宋玄卻不知被什麼梗在喉嚨里,說不出話來。

  「用不了多少日子……是多久?」他問。

  「或許三五個月,又或許一兩年。」方秋棠交代。「姬雲羲未必肯放你,祭司還是早做打算,若有需要,也可傳信給我。」

  「我聽說你是堯人,你若是不想接著做南圖的祭司,就走罷,有這戒指,總不會愁吃穿的。」

  宋玄拿著那沉甸甸的玩意,無聲地笑了起來:「方老闆真是大方。」

  「應該的,你幫了我的大忙。若不是你的情報,南圖那邊也不會這樣的順利。」

  宋玄的笑容沒有到達眼底,更像是掛在臉上的一張面具。

  他輕聲嘆息了一聲:」你不是想要幫你兄弟脫身嗎?他叫什麼名字,我或許能幫上點忙。「

  方秋棠瞧著這位眉目溫和的祭司,猶豫了半晌,才道:「這戒指,本不是給你的。」

  「我騙了你。」

  宋玄抬眸瞧著他。

  「我不是為了幫什麼義兄弟脫身,我是為了報仇。」方秋棠瞧著他的臉,慢慢說。「我那傻子一樣的兄弟,已經死了。」

  「這戒指原本也是給他準備的,誰拿了,誰就是我鋪子的二當家。可笑那混蛋,摸都摸不著了。」

  方秋棠生了一雙狐狸眼,瞧著狡詐冰冷,裡頭卻帶著隱約的水光。

  「他跟著姬雲羲,就活該有這一天。」方秋棠勾起嘴角,不無譏諷。「我勸了他幾次,他都不肯聽,最後果真讓人當卒子似的棄了。」

  他話說的涼薄,可宋玄卻硬生生從中讀出哀慟來。

  宋玄一字一句都說得無比的艱難:「所以……?」

  方秋棠那雙狐狸眼似笑非笑,眼白卻已經充血:「他為了江山權勢要季硝的命,老子就要讓他到頭來鏡花水月一場空,給季硝賠命去——「

  宋玄根本無法勸解,只能輕輕拍了拍他的肩。

  方秋棠許是許久不曾跟人說過這些,如今見大事將成,一時之間,竟忘了形,冷笑著捉住了他的手:「可他死了又能怎樣?這世上只有一個季硝,只有那一個兔崽子——」

  「那是我的……」他的聲音漸低,肩膀顫抖著,臉也埋進了臂彎。

  19、

  宋玄把玩著方秋棠留下來的戒指,許久都不曾說話。

  姬雲羲跟著瞧了兩眼,笑著問:「祭司喜歡這些飾品?」

  宋玄輕聲說:「不過是瞧著寶石稀罕,多看兩眼罷了。」

  姬雲羲說:「祭司比這些玩意稀罕多了,你要是喜歡,我改日再給你找些來。」

  宋玄的動作微微一滯。

  他轉頭去瞧姬雲羲,那人被夕陽籠上了一層薄金,連帶著精緻的眉眼都模糊溫煦了些許,墨色的衣緞上流轉著光澤,襯著頭上織金的抹額,恍惚間竟讓人錯以為天人。

  明明外表生得這樣俊俏。

  宋玄問:「外頭戰事打得如何了?」

  「不怎樣,」姬雲羲漫不經心地笑了起來。「祭司怎麼打聽起這些事來了?」

  「心急了?」

  他的雙眼幽深如古井,沒有絲毫的波紋漣漪,仿佛什麼都清楚,卻又什麼都沒有。

  宋玄「嗯」了一聲。

  姬雲羲勾了勾嘴角,仰面一倒,正倒在宋玄膝上,他心滿意足地笑了起來:「祭司不用心急,我是不會放了祭司的。」

  「死也不會。」

  宋玄仍是瞧著手中的戒指。

  姬雲羲卻忽得想到了什麼,雀躍地跳了起來,在他耳邊輕輕地低語。

  卻讓宋玄的目光顫了顫。

  他笑得燦爛,那一瞬間的光華明媚,有如少年。

  他說,宋玄,你要是真不願意陪著我,不如就由你來動手罷。

  你殺了我,就這輩子都逃不開我了。

  20

  宋玄這一生仁善溫和,卻也薄情,少了常人的約束,卻也少了那一份羈絆和真實。

  縱然是南圖的眾人,在他眼裡也不過是多年的老友,宋玄能為他們不顧生死、兩肋插刀,卻不會為之駐足。

  可如今,他心裡落了一枚不一樣的種子,卻是還沒等到抽芽生花,先生了那醜陋糾纏的根莖,讓他愛不能、恨不能。

  他跟姬雲羲接觸的愈久,那根莖就扎得愈深,被糾纏得愈緊,想掙掙不開,想連根拔起,卻又不忍。

  後來,他便也不願再掙扎了。

  他由著姬雲羲胡作非為,偶爾也會閒聊,興致來了,還學著寫上兩筆字兒。

  宋玄頭一個學會的,還是姬雲羲的名字。

  外頭的事,姬雲羲不說,他不問,兩人就這樣默契地裝聾作啞。

  有一天,姬雲羲問他:「我……若是逃了呢?」

  宋玄沒有回答,姬雲羲忽得笑了起來:「逃什麼,我怕是傻了。」

  他能逃到哪裡去呢?

  他是這世上的首惡。

  宋玄卻在想,那一瞬間,只有一瞬間,他竟也心動了。

  想幫這人逃避天下的責難,逃避所有因他流下的淚,逃避所有因他而淌下的血。

  姬雲羲是暴君,是個大奸大惡、視人命如草芥的的惡徒,是拘禁他的罪人。

  那他宋玄在這一刻,又是個什麼人呢?

  他想,這是命,更像是劫。

  大約,劫數盡了,命也盡了。

  21

  南圖人來的很快。

  想來大堯等他們,也等了許久。

  聽聞南圖的大祭司發話了,罪不及庶民。

  據說盛京有一班遊俠兒,早早等在城門口,準備迎南圖人進城。

  聽說他們的首領,是個嫉惡如仇的姑娘,早就想要行刺,這回卻終於等到了這暴君的倒台。

  民心所向,大快人心。

  姬雲羲一個人走進了摘星閣,他仍是那一身玄色的衣裳,手上提著一壺酒,一如初見時那個離經叛道的君王,神色中卻少了那戾氣。

  宋玄等了他很久。

  「祝陽呢?」宋玄問。

  姬雲羲說:「我讓他滾了。」

  姬雲羲忍不住露出一個笑來:「都到這時候了,你不來問我,卻問他。」

  宋玄問:「你這是吃醋了?」

  「嗯。」

  宋玄頭一次,想摸了摸他的頭,他也這樣做了。

  姬雲羲懶洋洋的笑,不復平時的陰翳,反而帶著少年人才有的囂張。

  他說:「你也走吧。」

  宋玄瞧著他的眼睛,問他:「不是說不放我嗎?」

  姬雲羲說:「走吧。」

  他臉上帶著天不怕地不怕的笑,仿佛是要去出門遊獵,面對山間的走兔野雞,而不是城門外的千軍萬馬。

  宋玄看著窗外,那皇城還是一樣的冰冷。

  他站起身來,向外邊走了幾步。

  卻忽得被什麼勾住了衣袖。

  他轉過頭去,瞧見了姬雲羲的手,正捏著他的袖邊兒,微微的顫抖。

  姬雲羲低著頭,忽得意識到了什麼,鬆了手。

  「走吧。」

  他重複了一遍。

  宋玄瞧了瞧他,低低嘆息了一聲:「你呢?」

  姬雲羲笑著指了指桌上的酒:「我得自斟自飲了。」

  宋玄問:「原本是想跟我一起喝的嗎?」

  姬雲羲頓了頓,才說:「原本是想的。」

  可瞧見了他,便什麼都不想了。

  姬雲羲瞧著他,臉上終於沒了笑,他輕聲說:「宋玄,你走罷。」

  「我不留你了,你去哪都行,做什麼都行。」

  「別忘了我。」

  宋玄瞧了瞧窗外,又瞧了瞧姬雲羲顫抖的手。

  他坐了下來:「我送你一程罷。」

  姬雲羲笑了起來:「也好。」

  他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一仰脖喝了下去。

  乾脆利落。

  嘴唇鮮紅,還帶著隱約的水光。

  他提著酒壺,說:「我不曉得為什麼那麼多人喜歡酒,這味道一點都不好,祭司也不要嘗了。」

  宋玄說:「那你喜歡什麼味道?」

  「甜的,」姬雲羲笑得眉眼彎彎。「酒要是甜的就好了。」

  宋玄說:「可惜來不及去找了。」

  姬雲羲專注地瞧了他許久, 一步步走過去,直到自己的身影,將宋玄完全覆蓋。

  他痴痴地瞧著宋玄的眼睛,輕聲問:「宋玄,能抱我一會嗎?」

  「就一會。」

  「好。」

  姬雲羲小心翼翼地俯下身來,將頭擱在宋玄的肩膀上。

  宋玄的手放在了他的瘦削的腰身上。

  然後,姬雲羲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了宋玄的身上。

  宋玄的眼神很清澈,也很溫柔。

  讓姬雲羲忍不住想瞧,卻又不敢去瞧。

  「宋玄……」姬雲羲的聲音很輕,在這安靜的房事內,愈發顯得柔和。

  「嗯。」

  「你要是對我有情就好了。」

  「哪怕稍微一點,一點就……」

  「不對,一點不夠。」

  「你要是像我一樣就好了。」

  「不,也別像我。」

  姬雲羲的話停了下來。

  他攥緊了宋玄的衣裳,身體遏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宋玄,我好疼啊……」

  大概是毒發了,他揪著宋玄的衣裳,牙齒深深地印在了宋玄的肩頭。

  「好疼……宋玄……」

  連這樣的囈語,都那樣的細微隱忍。

  宋玄的手驀地收緊,將他緊緊地錮在了自己的懷裡。

  「我好害怕……」姬雲羲的聲音里終於帶了哭腔和顫抖,溫熱的液體落在宋玄的肩頭,又漸漸涼了。

  宋玄從始至終,都只僅僅地抱著他,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姬雲羲看不到宋玄的表情,卻攥緊了手下的溫度,在劇烈的疼痛中,逐漸模糊了意識。

  」……我後悔了,宋玄。」

  他最後說。

  之後,宋玄感覺自己肩頭沉甸甸的,落下了什麼,揪著自己衣裳的手無力垂落,被自己抱在懷中的軀體,也變得柔軟無力。

  風穿過窗欞,拂過懷中人的發梢,在他的指尖繾綣。

  現在只剩下他了。

  宋玄想。

  他走了,他自由了。

  他輕輕牽起那人的手,與他十指相扣。

  他伸手,將桌上的酒,重新斟了一盞,用的是那人用過的酒盞。

  然後,貼近唇邊,慢慢地喝了下去。

  「你說的對,應該是甜的才好。」

  宋玄輕聲說。

  他將剩餘的酒水推倒,又隨手將油燈打落。

  那火苗便忽得一下大了,順著床幔向上蔓延。

  宋玄重新抱緊了那人已經柔軟的身體,終究嘆息了一聲。

  他後悔什麼了呢?

  是悔不該囚他,還是不該放他?還是悔他做的這些混帳事了呢?

  宋玄不曉得。

  他想去問問他。

  「姬雲羲,我只是去問問你。」宋玄在他的耳邊輕聲說。

  「至多……是怕你一個人孤單。」

  火光熾烈,窗外卻仍是碧空萬里。

  此生殉天下,此身祭雲羲。

  【番外一 舊時間線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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