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舊時間線(四)
2024-06-10 08:52:26
作者: 刑上香
15
宋玄在盛京熬過了冬,捱過了夏,正正好一年的時候,圖國與大堯終究是開了戰。
彼時盛京官員不過是些應聲蟲,各個粉飾著面子上的太平,宣稱大堯國富民強,區區南圖不足為患。
而姬雲羲,不說信,也不說不信,只由著他們吹捧。
到了戶部核算的時候,卻說要建新的宮殿。
宋玄當時就在邊上,眼瞧著那戶部老大人顫著鬍子,眼淚都要下來:「聖上,國庫空虛、邊關吃緊,當以大局為重——」
在這個光景,敢說出這樣的一句話,都算得上是有膽魄的了。
姬雲羲似笑非笑地瞧著他:「這意思是說,朕不顧大局了?」
便有那一等荒唐的出來附和:「家國天下,不安家何以治國?聖上寢居不寧,就是一等一的大事,大人對聖上莫不是積怨已久?」
這一句話,便教那發須皆白的老人「撲通」一聲跪倒,嚇得口齒打顫:「老臣、老臣絕無此意——」
這後頭便是眾人落井下石,將這事捧到無上的高度上去,仿佛要將這人直接拖出去處死才好。
上頭的帝王眼瞧著這一切,仿佛看了什麼好戲,眼中透著說不出的欣悅來。
反倒是宋玄皺起了眉,忍不住多了一句嘴:「……算了罷,這位大人也不是有心的。」
姬雲羲聞言,眼神在他身上賺了一圈,撐著下巴:「祭司可是南圖的祭司。」
宋玄沒說話。
他的確不該摻合這爛攤子的。
姬雲羲輕聲笑了起來:「罷了,國庫里的銀子不必動。將年初說的皇陵停了罷,銀兩撥來,先將宮殿修了。」
他瞧了那戶部尚書一眼,笑了起來:「朕不過說個玩笑,卿不必放在心上,起來吧。」
那老大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姬雲羲一下一下地扯著宋玄頸上的鏈子,眼中帶著隱約的笑意,似乎在暗示他什麼。
宋玄也只假作瞧不見罷了。
16
姬雲羲果真將白日裡的帳記到了宋玄的頭上,甫一下朝,便拉著他去了御書房,給他瞧那不知從哪來的春宮圖,要與他做那家犬交配似的姿勢。
宋玄一瞧見那畫兒,便紅了耳根,甩袖子就要走。
姬雲羲就扯著他的袖子道:「祭司若是走了,白日裡那老頭就要遭殃了。」
宋玄冷笑:「左不過是你大堯的人,與我有什麼干係。」
姬雲羲便喚來祝陽吩咐:「你現在帶人,將戶部的杜尚書捉去昭夜台,先剝他一層皮再說。」
祝陽咧著嘴直抽冷氣,心不甘情不願地往門外踱步。
走到門檻那。
聽到宋玄冰冷的聲音:「聽你的。」
姬雲羲這才笑了起來:「祝陽,你不必去了。」
「是,」祝陽嘿嘿一笑,轉過頭給宋玄行了一個大禮,蹦跳著出去了。
宋玄又一次有了提刀殺人的衝動。
那天姬雲羲從後頭攥著那鏈子,一下又一下地往前頂送著,興致上來了,就從後頭親吻他的後頸,用牙齒廝磨。
弄得宋玄頭皮都在發麻。
兩人做得次數多了,他也發現了宋玄的弱點,也就愈發的難纏。
若說最初宋玄只是憤恨,後來自己也從中得了趣,便愈發多了羞惱的意味在裡頭。
酣戰方休,兩人在軟榻上疊著休息。姬雲羲也意識到他的變化,便誘哄他:「祭司也是喜歡的,順了自己的心罷。」
宋玄沒有理他。
「祭司是好人,好人是鬥不過我的。」他接著說。
宋玄乾脆合上了眼,假裝自己已經睡過去了。
姬雲羲也沒有接著煩他,也合眼睡了。
過了許久,宋玄才緩緩睜開眼睛,確認姬雲羲的呼吸均勻,的確已經睡熟了,才伸手去觸碰姬雲羲的臉頰。
他在他的記憶中搜索了許久,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關於大堯的軍事,關於邊關的戰事。
他鬆開手,瞧著姬雲羲的臉,先頭的惱意竟不知被什麼散去了。
「我不是好人。」
他輕聲說。
17、
外頭戰火連天,盛京卻是歌舞昇平。
年末時,宮殿終於建了個雛型,姬雲羲給起了個名,叫宛丘。
又帶著宋玄去瞧,連年末的宴飲也取消了,兩人將就著在那兒吃了一頓年夜飯。
那是個不像宮殿的宮殿,並不華美,卻大都是別有意趣的景致,甚至隱約有著民間的自在。
裡頭的擺設任摸出一件來都是價值連城的寶貝,單放在那卻不甚起眼。
這讓宋玄頗有些驚訝。
他以為依著姬雲羲的性子,多少會弄一個珠光寶氣、酒池肉林的地方來。
姬雲羲卻道:「盛京實在是沒什麼意思,我便弄了這樣一個地方出來。」
「外頭什麼樣子,我也忘得差不多了,但多少聽過些,日後我在找些吐火的、變戲法的人來,你在這兒多少有些意思。」
「我?」宋玄愣了一愣。
他想起來,先頭在摘星閣頂樓,問姬雲羲外頭是什麼樣子。
想來是他眼中的無趣,讓這人瞧了出來。
他竟不曉得說什麼好。
外邊竟飄起了雪來。
屋裡在火上煨著,姬雲羲自己拿過來,給兩人滿上,自己抿了一口:「上回我騙了你了,外頭應當有許多好玩兒的,有人跟我說過的。」
宋玄接過他的酒,瞧著外頭的細雪,竟不覺得很冷:「您聽誰說的?」
「故人,」姬雲羲的吐息,在冰冷的空氣中凝成了白氣。「我等了他很久。」
宋玄拿著杯盞的手忽得停在了半空。
「我一直希望他沒死……現在想來,生或死,大概都已經與我無關了。」姬雲羲勾了勾嘴角。「早就遠了。」
早就遠了。
宋玄張了張嘴,他想問姬雲羲那人是誰。
可他看過他所有記憶。
對問題的謎底了如指掌。
在姬雲羲的過往的人生中,唯一與他有過交集的、會告訴他民間模樣的人。
只有一個。
他竟還記得。
宋玄竭力克制住了自己聲音的顫抖:「未必,或許您會再見到他也說不定。」
姬雲羲笑了起來,竟有些像孩子:「見到了又如何呢?」
「我認識他的時候才不過六歲,跟現在的性情樣貌有天壤之別。」
「我若是個販夫走卒,見到他還能稱兄道弟。可我是這天下的禍首,一等一的暴君,我等著什麼?等著他還能對我笑嗎?」
宋玄說不出話來。
「宋玄,你早先就明白的,沒有人會眷戀於我。」姬雲羲重複了一遍 。「沒有人。」
他什麼都清楚。
他知道這天下是怎麼看待他的,他知道周圍的吹捧不過來源於跳樑小丑。
在荊棘叢生的漫長道路上,他捨棄了一切善意得以存活登頂,卻也因此失去了所有愛與被愛的資格。
他厭惡著一切,包括自己。
宋玄固執地問他:「若是他來見你了呢。」
姬雲羲笑了起來:「我不想見他。」
記憶中的那個人,已經變成什麼樣子了呢?
是嫉惡如仇,一劍刺穿他的喉嚨?
或是已經變了模樣,在他面前諂媚屈膝呢?
姬雲羲不想知道。
一點都不想。
他拉著宋玄的手,輕聲呢喃:「就這樣就好。」
「宋玄,就算你恨我也好。」
「我不想一個人了。」
雪,越下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