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立場
2024-06-10 08:50:01
作者: 刑上香
冊封國師的書冊印璽早就交到了宋玄手中,在祭天結束,舉行登基大典之時,姬雲羲卻仍是當眾宣讀了一次。神態認真與祭天相比,有過之無不及。
宋玄心裡明鏡似的,姬雲羲做這一切,是不願意讓旁人輕視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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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更重要的是,姬雲羲在竭盡全力去對他好。
這一點在結束典禮,宋玄回到摘星閣接受後續賞賜的時候,尤為明顯。
宋玄雖然沒有做過官,卻也見過世面,當官的封賞大都是些金銀財帛、再不濟也是古董字畫,至親至信或許有些皇帝挑選的私物。
而宋玄接的這一份,先頭是標準的紋銀彩緞,後頭卻是靠枕、軟塌、各色點心果脯、今年的新茶,甚至連話本子都給他抬了一箱,宋玄翻了翻,還都是時興的本子,是誰挑選的,不言而喻。
姬雲羲是將他的生活習慣摸了個透徹,見他不願意搬離摘星閣,便著意要他生活得舒服些。
隔了一會,又有宮人趕著捧來兩匣子衣裳,說是趕著給他做的朝服。
國師這位置廢棄已久,這幾套朝服還都是內務府連夜翻閱舊籍形制,趕製出來的。
宋玄抖開來瞧,都是雪白軟緞、雲紋鶴繡,又是玉帶金冠,仿佛天官般堂皇,連官靴都是緞面白底,與尋常的皂色截然不同。
宋玄在外頭行走慣了,頭一反應居然是:「這衣裳不耐髒,只怕洗起來費事。」
那宮人聞言便笑:「聖上早就囑咐過了,您只管穿,漿洗都是送到宮裡頭去的。」
宋玄乍一聽聞「聖上」二字,竟還有些不適應,緩了片刻,才意識到如今這兩個字代表的已經是姬雲羲了。
那宮人趁機道:「您不曉得,這國師朝服沒幾個人穿過,留下來的只有典籍沒有圖紙,咱們趕了好幾個樣子,最終還是聖上拍板定下來的。」
如今宋玄的勢頭這樣熾熱,宮人便免不了討好幾句,說些好聽的。
宋玄仔細瞧了瞧,那朝服的確要比尋常官員的要精細許多,廣袖窄腰,仙風道骨,的的確確是姬雲羲的審美口味。
宋玄免不得在心底暗笑他滑頭,面上卻只能端著國師的架子,淡淡應聲:「麻煩諸位了。」
便有隨從上前打賞。
「您這說的什麼話,能為國師效勞,是我們這些子人的榮幸才是。」宮人臉上笑開了花,受下了打賞,連連道謝著去了,臨行前還說了不少吉利話。
宋玄屏退了眾人,瞧著一屋子亂糟糟的東西,忍不住有些想笑,卻又有些感動——那孩子對他是極用心的了。
而這些行為,自然避不過群臣的眼睛,驚訝之餘,對宋玄這個突然出現的國師,心中就又多了幾分成算。
如此到了次日,宋玄頭一回上朝,反倒愈發的不自在了。
他穿著一身白,在一眾朱紫色的朝服中便顯得愈發扎眼,又是立在離姬雲羲最近的位置。
一邊是群臣若有似無的打量,一頭又是姬雲羲熱忱的目光,宋玄仿佛置身油鍋之中,往哪看都是煎熬。
他愈發覺得,國師這個位置,的確不是尋常人能擔得的,至少也得有城牆似的臉皮,和移山填海的毅力,才能天天在這裡,讓人當奇景觀賞。
如此一來,只能目不斜視,假作正經,反倒被人當作老成持重,愈發當他是個國師的料子。
大堯的早朝頻率歷來取決於當權者,如開國時期,接連幾任帝王都勤勉操勞,便是一天一朝,事無巨細皆要上報。
後來出了幾位偷懶的,便有了隔天一朝、幾天一朝。待到了姬回這位祖宗的手中,那是朝也不朝,想朝就朝,不想朝……眾臣也拿他沒什麼法子。
最多只能多上幾道奏疏勸他勤政,可這奏疏最後去哪了,誰也不曉得。
或許是堆在了某處宮殿的案頭落灰,又或許在是當年摘星閣煉丹的爐火裡頭,總之這都是一樁無頭公案。
如今上位的改作了姬雲羲,一眾大臣便牟足了勁,要勸他勤政為民。
這裡頭林林總總共二十餘條,最後兩條勸諫的,就是請他恢復開國時的一日一朝的禮制,廣納後宮,綿延子嗣。
宋玄乍一聽聞,便忍不住抿直了嘴唇。
早朝禮制繁重,對旁人來說,或許只是辛苦,只是對於身體虛弱的姬雲羲來說,是不輕的負擔。
一時半刻倒也無妨,時日久了,難免過度操勞。
更何況,還有後宮這一說。
白衡的理由卻也看似充分:「聖上既然已重起國師一位,便是有意遵循祖制,既然如此,何不恢復朝制?中宮空虛,根基不穩,又讓我等如何安心?」
白相此言一出,群臣紛紛附和,偌大的朝堂,似乎只剩下了這一種聲音。
宋玄忍不住瞧了姬雲羲一眼。
青年穿著深色龍繡的朝服,端坐在高處,臉上沒有一絲笑容,連坐姿似乎都是事先丈量過的筆直,正襟危坐,卻又如臨深淵。
他端坐在那裡,在這一片嘈雜之中,仿佛只是一個皇權的符號。
太過冰冷,也太過遙遠了。
宋玄還是輕聲開口:「舊時朝制繁重,且如今聖上身體虛弱,如今不易大動干戈。」
從他出列的那一刻,朝堂似乎就寂靜下來了——他們都在等著他的立場。
很顯然,宋玄選擇了站在姬雲羲的身側。
這並不讓人意外,他從一開始,就是為此而來。
只不過在這一刻,宋玄采最為清晰的意識到,姬雲羲在朝堂上的孤立。
在踏上帝位的一刻,眼前的這些人,既是他的同僚,又是他的敵人,既是他的下屬,又試圖控制他的舉止言行。
在姬雲羲無法掌控他們的時候,他們希望他作為一個勤政的符號,卻又不希望他真正擁有自己的想法和權力。
為此,他們不會在意姬雲羲本人的狀態,他們規範的,只是他們想要的帝王。
會在意的只有宋玄——他如今正站在姬雲羲的身前。
白衡瞧著宋玄,目光中帶著淡淡地壓迫與質疑:「國師是在質疑臣對聖上的忠心嗎?」
宋玄滴水不露:「不敢,只不過顧念著聖上安康罷了。」
「況且……」宋玄忽得想起什麼來了。「勤政似乎也不單單只在這早朝次數。」
「江西春雨泛濫、嶺北匪寇頻繁、東南一帶惡吏勾連,我曾聽聞有百姓跋涉千里前來申冤——」
宋玄一樁樁一件件地數,卻又忍不住衝著姬雲羲淡淡一笑:「這些聖上可曾收到過奏疏嗎?」
姬雲羲初聞這一聲「聖上」,竟險些笑出了聲:「不曾。」
白衡面色瞬間肅然:「你是從何處聽到的謠言的——」
他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有意隱瞞,官場上難免有些避諱包庇,越是身居高位越不能免俗。
誰想到這宋玄上朝頭一日,就將這些都揭了個底朝天。
宋玄笑著問:「您只說有或是沒有?」
白衡咳嗽了一聲:「山高路遠,許是消息還沒傳來,自然……」
「這是兩個月前的事情,」宋玄慢悠悠地說。
事實上,這都是他在四方城聽聞的事情,有些事,官員不說,聖上不聞,那些行腳商人卻能卻能口口相傳,人盡皆知。
「兩個月的腳程,我大堯哪裡的消息傳不到?」
「若是我沒有猜錯,聖上桌上的奏疏,只怕都是些無關痛癢的小事。」宋玄淡淡地說。「既然百官身為耳目不明,聖上獨自為雞毛蒜皮而日夜操勞,又有何用呢?」
「別說一日一朝,就是一日十朝,又能治得了什麼?」
白衡張了張嘴。
「國師。」
宋玄的身後響起了一個清冷的聲音。
宋玄聽到這聲音,就能猜到身後人的神態。
跟二狗在他面前佯作兇狠的模樣是一樣的。
「國師言重了。」姬雲羲口氣裡帶著不輕不重的呵斥,眼中卻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白相日理萬機,難免有所疏漏。」
「是臣失言。」宋玄面色淡淡垂下頭來,後退一步,仿佛當真受了什麼管束,意外的乖順。
白衡一黨本有人已經出列辯駁,可瞧見姬雲羲出言,竟不知是近是退了。
「爾等的諫言,朕深以為然。」姬雲羲臉上浮現了微微的笑,先頭木偶似的麻木蕩然無存,反而帶著說不出的獨斷意味。「既然你們有心,便隔三日一朝,至於後宮……
「就不必了。」
誰也沒想到姬雲羲會將這件事挑出來。
「朕身子骨虛弱,如今只怕並不適宜廣納後宮。」姬雲羲腔調微慢,不經意間拉長了字句。「待時機成熟了,再議不遲——」
「國師以為如何?」
這話就是說給某個人聽的。
宋玄心中忍不住暗罵了一句,面上卻躬身作戲:「聖上英明。」
姬雲羲瞧著他低頭時,墨色的髮絲落下一縷,忍不住想要幫他挑上去,順便揉捏那紅透的耳根,看看那顏色會不會暈染到別處去。
宋玄這一手的確打得白衡措手不及,如今這紅白臉都讓這兩人唱了,白相一黨面面相覷,不知該不該再勸,可瞧著白衡沉思隱忍的面色,終究還是沒有繼續說什麼。
之後才是一些常見的事宜,宋玄便在一旁裝起了木頭,端起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面孔來。
有了他與白相爭鋒的那一出,眾臣在看他這世外高人的面孔,似乎又有了不一樣的敬畏。
姬雲羲也只是聽著,面色冷淡,眸光捉摸不定,時不時落在一旁的白影上,卻又忍不住微微露出笑意來,轉瞬即逝。
待到散朝之時,白衡衝著宋玄一笑:「國師高妙,老夫真是始料未及。」
宋玄神色不變,目光淡然:「各有立場罷了。」
白衡目光譏諷:「我怎麼不知道,國師還有立場?」
他這是在說宋玄上位時先攀附陸其裳,復又答應與他同謀,如今卻翻臉不認人了。
「先頭形勢所迫,的確並非君子所為,大人若是怨憤,宋某願登門謝罪。」宋玄笑了起來。「不過我的確不是什麼君子。」
「宋某的立場從始至終只有一個,」宋玄神色和煦,目光卻堅定。「宋某是聖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