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鬧鬼
2024-06-10 08:47:08
作者: 刑上香
姬雲羲回到房間時,宋玄已經伏趴在桌子上睡著了。燭火一跳一跳地,陰影與光線在他的臉上一起晃動,隨著呼吸一起一伏。
宋玄的確是累了。
其實閱讀別人記憶是相當消耗精力的一件事,哪怕是做生意,宋玄也通常點到為止,這次卻是一天之內連續深挖了兩次覺遠的記憶。
尤其是覺遠那濃厚壓抑的情緒,也對宋玄產生了不小的影響。
他手裡還捏著一支筆,想來是想寫些什麼,只是中途就已經睡了過去,那支筆松鬆散散地被握在他的手中,浸染的墨水也已經乾涸。
宋玄聽到姬雲羲回來的動靜,睡夢中嘀咕了一句:「回來了。」
「嗯,我回來了。」姬雲羲走到桌案面前,仔細瞧著宋玄的臉。
他的呼吸很均勻,也沒有打鼾,就那樣靜靜地睡著,仿佛是一幅畫。
姬雲羲微微俯下身去,頰側的碎發與他的交織,呼吸也幾乎混在了一起。
這樣的距離讓姬雲羲感到一絲古怪的悸動。
「宋玄,」他在他的耳畔輕聲問。「你是怎麼讓覺遠開口的?」
這件事白小桃壓根就沒有想到,在她眼裡,能算命能捉鬼,知道這些事情也不足為奇。
可姬雲羲卻不像白小桃一樣好糊弄。
一個口不能言,手不能寫的啞巴。
宋玄到底是怎麼從他身上得知事情的真相呢?靠算嗎?
可像是宋玄之前說的,若是他能算得這樣精確詳盡,恐怕也不至於去摻合些江湖騙子的把戲了。
「嗯……」宋玄在睡夢中揮了揮手,拍在了姬雲羲的臉上,輕輕一下。「別吵。」
姬雲羲捉住自己臉上的手,微微用力攥緊:「好,不吵。」
遲早,你都會親自告訴我的。
姬雲羲的眼中閃過一道微芒,最終還是脫下外裳,披在了宋玄的身上。
他將宋玄手中的筆輕輕擱在一旁,又吹熄了燈火。
「好好睡吧。」
這幾日五蘊寺鬧鬼了。
這事是從白小桃那鬧起來的,說是聽到隔壁有怪聲,緊接著女廂的香客也紛紛說,曾見到窗外有人披著袈裟飄過,院裡不知為什麼會有皮肉焦糊餓味道,或是聽到奇怪的聲音,仿佛是在念經,卻怪異得很。
最誇張的是,有人曾說自己見到了鬼火。
這一系列的事情當然是出自宋玄策劃,也是白小桃給了他一個靈感。
連活潑的白小桃都會這樣怕鬼,那在女廂引起恐慌並不是一件難事。
尤其是若論裝神弄鬼,宋玄絕對是個中行家。
這些寺廟裡頭的惡匪,在這方面可是遠遠及不上他的。
什麼飄過的人影、怪異念經聲還都算是小兒科的,在宋玄把一簇藍汪汪的鬼火弄出來的時候,白小桃的尖叫聲差點把自己喊背過氣去。
連姬雲羲和覺遠也沒想到,他能搞出這麼個玩意來。
「先、先生,這當真是、是鬼嗎?」
她盯著那簇飄忽不定的藍色火焰,眼神也跟著游移。民間大都傳說,鬼火是人死後的靈魂所化,白小桃也是一直這樣相信的。
宋玄搖了搖頭:「這是一個朋友教我的,他說這只是一種特殊的火焰罷了。」
「是不是都無所謂。」姬雲羲說。
重要的是,有了這東西,這次的計劃就是萬無一失了。
果然,在接連幾宿的裝神弄鬼以後,五蘊寺陷入了一種混亂又恐慌的氣氛中。
又有宋玄操縱著流言的傳播,便有人開始隱隱懷疑,既然是高僧飛升的福地,又怎麼會鬧鬼?
這該是有多大道行的惡鬼,才敢在這裡作惡?
而更讓人不解的是,寺里的高僧們,非但沒有出來闢謠捉鬼,反而死一樣的沉寂著。
「他們到是沉得住氣。」姬雲羲評價。
「他們不是沉得住氣,是不敢輕舉妄動,是因為他們自己也怕了。」宋玄窩在椅子裡,手裡翻著新出的話本。「否則他們早就有所動靜了。」
姬雲羲隨手從他桌子上拿起一冊話本來看,發現竟然是一些鬼神志怪:「你什麼時候改看這個了?」
「不是怕你以為我不正經?」宋玄促狹地笑,姬雲羲這才想起來,之前他曾嫌棄過宋玄,總看那些情情愛愛的本子。
不想宋玄還當真記得,換成這些鬼怪故事了。
姬雲羲翻了翻,發現裡頭有一頁上畫著春宮圖似的畫面,忍不住將書推到他眼前:「的確正經多了。」
連情情愛愛都不談了,直接荷槍實彈的上了。
宋玄咳嗽了一聲,連忙將那書收起來:「就你會翻,這冊是專講艷鬼的。」
姬雲羲湊到他身邊,瞧他手裡的那本:「那你這冊是講什麼的?」
「講冤死鬼的,」宋玄頭也不抬。「凶宅冤魂、惡靈復仇的故事。」
姬雲羲挑了挑眉,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神色來。
怪不得最近宋玄裝鬼嚇人的手段層出不窮,原來他自己看不算,還從裡頭借用些情節,落在這寺廟裡頭。
宋玄的恐嚇也的確有效果。
他們這行,裝神弄鬼也是講究法子的。
裝得是人心裡的神,弄的是人心裡的鬼。
他故意叫白小桃捏著嗓子怪聲怪氣的念佛經,那些假裝弄出來的人影,也是披著燒焦的僧袍,還特意捉了些山雞野兔,燒的焦糊,讓那些味道充斥在整個院落。
為的不但是嚇唬那些女眷,而是恐嚇這些無惡不作的匪徒。
淨空淨明死的那樣悽慘,他不相信那些山匪心裡沒有一點害怕。
哪怕是一棵種子,宋玄也要將他挖出來,灌溉發芽。
就在這樣接連幾日的恐嚇之中,寺廟裡的香客越來越少,寺里的僧人臉上的神態也不復先頭的輕鬆祥和,反而各個臉上透著隱約的猙獰與恐懼。
「明天動手?」姬雲羲問。
「嗯。」宋玄將書冊放在一邊,搖了搖頭。「便宜他們了。」
這群山匪說是十惡不赦也不為過,僅五蘊寺一樁案子,就足以讓他們人頭落地,可是他們幾條爛命,又怎麼抵得過他們手下數不清的亡魂呢。
再加上他們為首的幾個,手上都有度牒,按照舊例,有度牒者大都不上酷刑,至多是一個乾脆利落的問斬。
怎麼看都是便宜他們了。
可這世上的恩怨情仇,又哪能一一算清等償呢?
宋玄終究還是沒說什麼。
算起來宋玄和姬雲羲在寺廟裡逗留了足足七天,原本白小桃兩日前就該啟程,為了這件事,卻硬生生拖到了現在。
在第七天,宋玄等的日子終於來了——淨空的祭日。
這一天,也是常寧的知府老爺要來進香的日子。
五蘊寺的名聲終於響到官家也來拜訪了,放在以前,他們是該彈冠相慶的,可在此刻,他們卻實在是高興不起來。
一年前,淨空就是在這一天飛升的。
所以縱然五蘊寺有鬧鬼的傳聞,可前來上香膜拜的人仍是絡繹不絕。
可只有五蘊寺的假和尚們心神不寧:這裡只有他們知道,一年前的今天發生了什麼。
這幾天,寺內恐慌的氣氛被煽動到了極致。
這群假和尚們再兇殘,也只不過是人罷了,先前借著人多勢眾行兇,倒也不覺得恐懼,如今卻被這些精神上的玄虛弄得人心惶惶。
只是他們再恐懼,也得硬起頭皮來,各個作出一副冷淡自持的僧人模樣,來接待知府老爺的到來。
知府前來進香的那日,普通的香客均被限制走動。寺內一半的和尚都去迎接,只剩下零星幾個人在維持著基本的運作。
覺行頂著淨空座下弟子的身份,披著淨空曾穿過的袈裟,一臉莊嚴地迎知府進門。
他手捻佛珠,口中念著「阿彌陀佛」,仿佛連臉上的刀疤都變得聖潔了。
那知府瞧見他這清淨無為的模樣,絲毫沒有起疑,只笑道:「早聽說寺廟的俗務是淨空大師的新弟子打理,如今一見,果然也是一位高僧。」
覺行本就是善於偽裝之人,如今更是駕輕就熟:「施主過譽了。」
知府笑道:「早些年我還見過淨空大師幾面,當時他慷慨施粥、治病救人,救百姓於水火之中,我還寫了摺子,想讓上頭賜塊牌匾下來,只是一直也沒個著落。」
「等過幾日,我再上個摺子去問問。」
覺行慢慢施了一禮:「世俗名利於我們而言不過是業障罷了,家師早已前往西方極樂,想來也不會這些。」
「這可不行!」知府忙說。「你們不在乎,可百姓在乎著呢,這是你們應得的,你就不要推拒了。「
覺行聞言微微動容,終於輕輕嘆息了一聲:「如此,便多謝施主了。
覺行不通佛法,但是這不重要,他在淨空手下學到的一點皮毛,到也能糊弄糊弄半點不懂的尋常人。最重要的是,他足夠的圓滑,也足夠機敏,只要順著知府的話,打幾句意味不明的禪語,自然就能讓知府以為他是一位得道高僧。
能得到知府允諾的牌匾,他已經心滿意足,就連心中關於寺廟鬧鬼的陰霾,也消散了些許。
他早就聽說過知府喜好書籍,便在用過齋飯,聊無可聊之後,邀請對方前往藏經閣。
知府自然欣然同意了。
而在藏經閣大門開啟的一瞬間,覺行渾身的血液都變得冰冷。
兩張人皮,正掛在正對門的牆上。
空蕩蕩地,隨著開門時灌進的風擺動著。
書架上的每一本書籍上都沾著血跡,地上也積滿了血液,幾乎要匯集成了一個小小的湖泊。
刺鼻的血腥味,衝擊著他們的鼻腔。
「這……這……!」
所有人都注視著這詭異的一幕,下一刻,終於有人發出了顫抖的尖叫。
「什麼?」宋玄整張臉都變得蒼白。「你說,覺遠他……」
「嗯,」姬雲羲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隨即很快地又帶上了那副淡然地面具。「現在追究也來不及了,還是將人先救出來吧。」
現在寺里的假和尚全都被藏經閣那邊吸引了注意力,他們只要打暈那幾個地窖的看守,就能有足夠的時間將僧人們救出來。
宋玄心裡清楚這時候耽擱不得。
可他也清晰的知道,這件原本由他策劃的事情,早已脫離了他的控制。
現在遊戲的掌控者,是已經無所顧忌的覺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