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2024-06-10 06:46:40 作者: 青檸一口悶

  蘇真真從看守所出來後,看著街上人來人往,她忽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她漫無目的地遊走在大街上,眼神空洞,心裡泛起綿長密集的苦澀。

  充盈的漂亮的她的前半生,如今就如同寒夜裡呼出的水汽,蒸騰升空,在短短几秒內消失不見。

  她能去哪裡呢?

  高中的時候無所事事,不思進取,大學的文憑是花錢買的,父母溺愛她,居然沒有對這種事說過一句拒絕。

  她以為她的人生,會在父母的安排下平穩又美滿地度過,她什麼都不怕,也有驕傲的資本。

  可是隨著父母入獄,漫天的債落下來,她發現她自己什麼都不懂,只能眼睜睜看著父母被送進去。

  然後看著債主找上門。

  侮辱性的言語、羞辱的動作就像迴旋鏢,她成了靶心,被人恥辱地釘在牆上,最後全都扎到了她身上。

  

  她還能去哪呢?

  身上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她遊蕩在街上,不由得又回到了周婉晴的家門口,這是她唯一知道的安全的住處了。

  她執著地敲了很久,手指曲起來,麻木又急切地敲著。

  木質門發出那種清脆卻又悶重的聲音,太矛盾了。

  痛感像一條線,從腫起的指節連到神經處,又是那種遲鈍地持續地不間斷的疼痛。

  門裡死氣沉沉,顯然,裡面的人已經走了。

  也是,沒有誰還會選擇留在這裡,如果她曾經被死亡恐嚇。

  蘇真真在周婉晴門口混混沌沌地過了一夜,早上房主從樓上下來,看到她一張耷拉的毫無生氣的臉嚇了一大跳。

  再看她身上的衣服居然找不到一塊乾淨的,白裙子上沾滿了或是灰色或是其他顏色的污漬。

  她沒有修剪過的指甲此時已經長得很長,蘇真真隨著房主嫌棄唾罵的眼神往下移。

  看到了窗外的流光照在自己的手背上,指甲是灰黑色的,裡面在奔波中藏滿了污垢。

  她從沒覺得那碎金斑駁的光斑如此刺眼過。

  它毫不留情地照出了她所有的不堪。

  她忽然歹惡地著,如果這個世界只有灰色多好。

  蘇真真被房主趕了出來,那房主脾氣很爆,朝她吐著口水:「滾遠點,別髒了我的地兒。」

  蘇真真天旋地轉,眼前一片昏黑。

  她的世界也是恍恍惚惚地,閉眼之前是屋頂初升的太陽,溫熱地又包容地用它的清淺的光裹住她瀕臨死亡的身體。

  可是她好難受,為什麼這樣溫暖的陽光灑入眼眸也會讓人的眼睛酸脹。

  牽扯著心臟,又傳達至密密麻麻的神經,迸發出綿長細膩的痛苦來。

  等她睜開雙眼的時候,眼前一片黑暗。

  呼吸在黑暗中變得粗重起來,她無力、不甘、狂怒地踢著身上的被子。

  啪嗒。

  燈被打開了,暖黃的光線毫無保留地照下來,瞬間照亮了屋子的逼仄簡陋。

  灰黑色迅速從視野里消失,明黃色的流光迅速湧入她的眼睛裡,蘇真真劫後餘生地舒了口氣。

  她的身體才放鬆到一半,眼睛不經意地掃過去,整顆心又因陷入未知的恐懼提起來。

  門口斜靠著一個人,手指和中指夾著煙,一雙細長的眼睛意味深長地望過來。

  蘇真真臉上一白,警惕地抓起背後的枕頭,厲聲問道:「你是誰?」

  她聲音沙啞,難聽得就像是壞掉的齒輪,在喉嚨里拼命撕拉,才發出一些刺耳的令人難以分辨的聲音。

  門口的人掐掉煙,菸頭丟在地上,火花在觸及水泥地板的瞬間滋開,轉眼便消失。

  男人看起來有四五十歲,眼皮鬆弛,耷拉下來,他目光帶著一些打量探視,微微眯起,像是一隻饑寒已久的豺狼。

  蘇真真渾身一抖,看著他步步逼近,看見他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

  可是男人只是輕柔小心地問:「你不記得我了?真真?」

  忽然。

  所有的壓迫都消失了。

  男人臉上顯出一些拘束來,倒是不再顯得居心叵測了。

  蘇真真微微睜大眼,男人靠得再近一些,她才發現他的面目是柔和地,此刻掛著一個溫柔的笑容看著他。

  他的眼睛有些混沌,正是因為這樣看起來更純樸老實。

  她真的是餓昏了眼,這些天遭受了太多的惡意,居然把眼前這位看起來老實慈祥的人像想像成了不懷好意的小人。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他:「你是?」

  面前的男人在她床邊坐下,他頭髮有些稀疏,露出光亮的額頭來,眼睛裡慈愛與憐愛並存。

  「真真,你以前還是我的課代表呢。」

  課代表?

  眼前男人面目逐漸與遙遠記憶里的無關緊要的人物的臉龐重合上。

  蘇真真竟然生出了一種絕處逢生柳暗花明的愉悅感:「陳……陳老師?」

  「欸。」男人笑著回她。

  蘇真真要哭了,她沒想到這個時候會遇到一個熟悉的人還願意幫助她。

  她的心情忽然輕得像一團棉花,放鬆警惕地環顧了一下四周。

  這是一間很簡陋的出租屋,中間是床,四周是又厚又重的白牆,只有床靠上的地方鑲了一個方方正正的窗戶。

  月光淺淺地流動在小屋裡。

  「我今天看到你暈倒在地上我嚇了一跳,趕緊把你送來這休息了。」

  蘇真真迷茫地看著他:「這是哪啊?」

  語氣還透露著些依賴親昵。

  陳曉生看著她,眼裡的銳利打量一閃而過,只剩柔和的笑意:「這是市初附近的出租屋,我一個朋友的屋子。」

  「我聽說了你家的事。」他語氣有些惋惜,「最近你也沒地方去吧,就先住在這裡吧。」

  蘇真真感動地看著他:「老師,謝謝你。」

  她沒想到她都畢業那麼多年了,老師居然還記得她,甚至願意幫她找房子。

  她心裡湧出一種複雜而又虛渺的情緒。

  陳曉生依舊朝她笑著,那笑容平和:「你是我的學生,我教過你,怎麼能看你流落街頭。」

  蘇真真在出租屋裡休息了幾天,陳曉生每天都來,他聲音總是很輕緩,蘇真真喜歡上了聽他講話。

  可是陳曉生是不能每天都來的,她知道他有妻子、也有小孩。

  不過他的小孩好像出了什麼事,也被關進看守所了。

  他在打電話的時候看起來很不開心:「她又約你?」

  「你不許去。」說完他就掛了電話。

  蘇真真放下手裡的筷子,看著眼前這個在灰暗時光給予了她光明的男人,心裡流出某些抓不住的像霧氣一樣的情緒。

  「老師,你怎麼了?」

  「沒事,就是一個律師,總是纏著我們家,非要我們給她提供證據。」

  她以前欺負人時看起來伶牙俐齒地,現在卻唇齒碰撞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

  許久她才笨笨地抬起眼看著老師許諾:「老師,你遇到什麼麻煩我可以幫得上忙的,我一定會幫的。」

  男人眉目間倦態滿布,搖了搖頭:「真真,吃飯。別想了。」

  她緊緊握著筷子,緊得手掌貼著筷子的那塊肌膚都悶出一層薄薄的汗來。

  手機屏幕的白光照射在蘇真真的臉上,照出了她的咬牙切齒與她近乎扭曲的眼球。

  她死死地盯著手機相冊里的照片,是一個女生的側臉,窗外葉縫落下的橘黃色的光斑洋洋灑灑地落入咖啡廳里,照亮了女生柔美的臉龐。

  這個身影,熟悉得讓她心肺不適,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她是支楚月。

  毀了她一切的支楚月。

  陳曉生從衛生間回來,看見蘇真真正在發呆,陳曉生喊了她一聲。

  蘇真真呆滯地抬起頭來,眼神渙散,嘴角扯起一道歪扭的笑。

  「老師,我幫你報仇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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