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他叫錐子

2024-06-10 03:21:25 作者: 林與舟

  「樓小姐!」

  傅戎煥的手剛搭上車門把手欲開,我聞身一震,足底板發麻。

  

  一道清亮悅耳的女聲從男子後面傳來,這是紅柳的聲音。

  我扭身看去,她身上雖著著青衣戲服,臉上卻已經卸了。

  沒了妝容的她面容素雅,眼稍上飛著一抹紅,像是過度擦拭而引起的,白皙的肌膚泛著柔嫩的光澤,漂亮非常。

  她小跑著出來,步伐凌亂,兩條眉毛往下耷拉,看我的眼神飽含關切。

  微張的薄唇為難地僵住,最終又轉成笑意。

  我知道,她把撲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有什麼話就在這說,別下去!」

  男人粗鄙地抓住她的皓腕,重重地往自己胸膛上摔。

  紅柳又羞又惱,扁著嘴從他懷中彈開。

  「怎麼,現在當著人就不給摸了,之前不是上趕著爬床嗎?」

  我腰間一緊,被傅戎煥托著的手掐了一下。

  顯然,他亦是一臉驚異。

  紅柳……不是嫁予了傅家老宅的管家兒子嗎?

  兩人有傅家的賞賜做積蓄著,只消不大手大腳,追求過富貴驕奢的上等生活,清靜過後半生不是難題。

  到底出了何事?

  怎的好不容易才擺脫淫窩的紅柳又入了牢籠?

  在這飯店酒樓唱戲討錢也就罷了,她怎的甘心墮落腐化,叫男人的鹹豬爪隨意作弄自己的身子?

  壓抑的怒氣也從胸腔處噴薄而出,我目光斜睨,恨恨地看向一側。

  「樓小姐沒見過過摸女人啊,也不怕爛眼睛?」

  我視線微抬,剛掃到纏抱在一起的二人便被呵了一嘴。

  說完,機靈的手下門抬起了槍指揮。

  「看什麼看,轉過去啊!」

  於是,我和傅戎煥再次側身,背對二人。

  可我不甘。

  我借著車子後視鏡的反光,拼命地斜瞪。

  儘管角度偏頗,難見男人全部五官,但我知道,此時,那雙灼灼冷漠的鷹眼正死死盯著我,正如我盯著他。

  腦袋裡閃過一記白光,我有了個莫名其妙的想法。

  雖不曉得這男人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亦不知他方才在裡面說的找人是真是假,可我心有直覺,他的目標是我。

  還在飯店裡頭時,那寬臉的男子就曾多次噙著笑意看我。

  那表情鬆散又不耐煩,好像在看一台好戲落幕。

  為了驗證我的想法,我輕輕掙扎了小半步,正好可以從鏡中窺探到他的長相。

  這人,這人……

  等等,這個人我見過,確實見過!

  只是那時的他是個步伐蹣跚、五官腫脹的胖子!

  他手臂粗肥而黝黑,並不攏的兩腿更是可憐,只堪堪掛了條不合身的底褲。

  那底褲爛了屁墩,兩個大窟窿眼兒正好露出關鍵地方。

  所以,我每次見他時,他都是坐在地上,一雙肥手搓來搓去,揪著爛布料子遮掩身子。

  他有一頭密發,可常年不洗,經風吹雨打而枯黃漬油,或長或短的盤結成團,像個鐵絲球。

  他的上衣時而在時而不在,身下墊著廢舊的報紙,周身散發一股惡臭,老遠就聞得到。

  正因如此,與他擦肩而過的大多數人都不自覺捂著口鼻,加快腳步避而遠之,而我因早年乞討,身有同感,出於同情,每次見到都會單獨給他塊把幾毛的碎錢。

  我見不得他衣衫襤褸,郎當不堪,所以每次給了錢,都叫他先去淘一身衣裳遮羞,可他就像是聽不見似的。

  後來我就給的少了,越來越少。

  錢不多,但夠他買一兩天的白面饅頭,暫解燃眉之急。

  記憶復燃,如咫尺大火熊熊而燒。

  我想起來了,他叫錐子,與他一起乞討的同伴叫他錐子。

  他是我初初進入樓家,復了樓家三小姐的身份後,在公館門口、路口的乞丐堆里見過最多的人。

  也不是,他好像一直在那兒。

  剛去樓家的那段時間,我幾乎日日得見他。

  樓偉明買了幾簇鞭炮沿街放,以慶祝尋回在外多年的女兒。

  鞭炮放了兩日,管家又提醒,說心情大暢應布施善心。

  所以,好面兒的他大手一揮,批了些銅鈿,叫管家安排人手,一連小半月都在門口打點善心。

  有時是布攤吃粥,有時是直接賞發錢財。

  若真要這麼計較,那我應該是他的恩人才是。

  可他不僅未有報恩之態,還對我開槍。

  六年未見,我依舊是我,可他卻改頭換面,成了這群人的老大。

  可……是誰將他變成這模樣的呢?

  我舞著餘光,掃到了他不羈一格的西裝褲腿。

  他腳上,掛著一條黑鏈子。

  鏈子不大,有小半截從褲腿里跑了出來,明晃晃的露著。

  看著看著,他心情愉悅地抖起了腿,露出香肩的紅柳在他懷中化作一灘春水。

  路過的人不敢看來,生怕驚動這群持槍的魔鬼。

  「紅柳說她沒什麼話跟你講,你們回去吧。」

  我下意識回頭,卻被傅戎煥扣住了腰。

  他扣的很緊,面上怔然不動,低低啟唇。

  「走吧,回家!」

  此時的傅戎煥已從白臉氣成了紅臉,額角的青筋如粗蟲子一樣聳動,攥著的拳頭越收越緊。

  我微微搖頭,用目光勸他冷靜。

  「回……回家?」

  「紅柳不會有危險的。」

  傅戎煥語氣堅定,我卻動搖了。

  她明明叫我了,這意味著她有話要說。

  可我這副單薄的身板處處透著劣勢,現在追問,等同於以卵擊石。

  「走吧。」

  在傅戎煥再次開口之前,我伸手將那枚凹陷在車殼上的子彈摳了下來。

  直到車子啟動,我和傅戎煥都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

  好像視線只要側了一點,對紅柳的愧疚就會噴薄而出。

  猛然間,車底發出「噠噠」的怪聲,傅戎煥眼睛一棱,偏頭朝我看來。

  這車被動了手腳?

  驀地,車頭急轉,失控地飛了出去。

  最後一幕,我看見傅戎煥朝我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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