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東洋人性子卑鄙
2024-06-10 03:21:20
作者: 林與舟
又忙了幾日,給傅戎煥裁的衣裳終於是做好了。
天大晴,雲很淡。
風裡裹著燥熱,架子上的花骨朵也被曬皺了一層皮。
我和傅戎煥賦閒作休,雙雙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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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去了趟傅家,回來後一起修剪花園。
月季開得最盛,一團簇一團,桑葚果兒熟得快,紫溜溜的,一個墜一個。
爬山虎張牙舞爪地生長,藤蔓纏疊,將灰牆遮蓋得嚴嚴實實。
白貓糰子頑皮,一視同仁地把低矮處的藤枝啃得皺皺巴巴。
開了門,迎人來。
裁縫叫跑腿的帶信過來,男子吃著茶,氣喘如牛。
「您……您得親自個兒走一趟,得先試試大小,若有不適還可修改,這衣裳吶,一旦離了店就不作數了。」
他一口北方音韻,腔調起伏頗有意思。
劉媽媽和陳管家並肩站在一處,衣裳貼著,肩頭挨著,有些若有似無的親昵。
我前一秒還欣喜著兩人關係更進一步,後一瞬聽清跑腿人的話,笑意就垮了。
這裁縫也是氣性大,哪有這般的規矩和道理?
在做生意的行當里,素來是客為大。
尋常的裁縫店裡,衣角鬆了,線頭崩了,紐扣丟了都可送回縫補,怎的他倒好,料子剛成型就這麼大陣仗!
我氣得拍桌,傅戎煥修剪著枝葉,倒是冷靜。
他放下明晃晃的剪刀,似笑非笑。
「勞煩你回去轉告,我們片刻後就到。」
心裡憋火,我不大想去。
傅戎煥見我沉臉如潭,故意抱來牆角的貓來我面前晃悠。
小糰子用毛茸茸的腦袋頂著我的褲腳,爪子一抬一落,將我新換的鞋踩出了一個梅花印。
我揪著它的小耳朵,叫劉媽媽準備出門。
「既是我下的單子,那滿不滿意,除了衣裳合你的身之外,還得我也順心才行,走,我與你一起去。」
傅戎煥撇撇嘴,「怎麼了,天熱燥火?」
我搖頭,「非也,我得叫他瞧瞧,我不是善茬兒!」
「哈哈哈哈,是,這掌柜的忒不識抬舉,一會兒我替你說,彆氣!」
裁縫鋪子在八仙橋宏興里,路程不遠不近。
司機小心看路,斜著眼睛找門頭。
過了路口,初見兩幢氣派的公館,再循路繼續走,又見六間鋪面,裡頭第二間就是裁縫鋪。
我昏眼癒合,猛地瞥到外頭有兩個熟悉的人。
金姨媽和日本人山野。
前者媚態妖嬈,後者目露寒光,一臉玩味。
傅戎煥覺察到我的異常,看我緊繃的五官縮在一起,問我發生了何事。
「車子靠停在路邊,儘量挨著那一男一女近些。」
我先叫司機停車,而後才與傅戎煥解釋。
他聽完我一番話,臉色也不好看。
我狹促地覷著他面色上的變化,心想,他八成是認得這個日本人山野。
路邊,兩人說話專注,未看到有車子停在身後。
我警惕地搖下半截車窗,耳朵一凜,銳眼盯著。
「這是兩處屋子的房契和八畝良田的田契,這是我能給的所有家當,也是我給她攢下的嫁妝。
小容在上海沒有親屬依靠,只要山野先生能高抬貴手放她一馬,准許她與我一與去南洋,我保證以後絕勿會踏進上海半步,不會叫您見了煩心。
你若是答應,這幾張契子我悉數奉上,權當她給先生賠的不是。」
山野嘴角勾著微笑不語,晾了她半晌。
終於,他狡黠的目光晃了晃,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賣身契是她自己簽的,你做不了主。」
金姨媽弓腰諂媚,態度嬌俏。
「是是是,是我老糊塗了,契子呢確實是她本人簽的,這件事也該由她來商量。
可小容是個老實孩子,不會說話,我怕她笨嘴,衝撞了您,所以才來賣個薄面!」
山野顯然不屑於她寡薄的錢財,冷笑著推開了她,兀自朝巷裡走去。
零零散散走著幾個人的街上,金姨媽落寞的像尊石雕。
我不知全貌,但從二人的對話來看,大約是:
叫小容的姑娘原先在金姨媽手底下做事,後來樹倒猴孫散,姑娘們各自散去,她則投奔了山野名下。
想到這兒,我驟然大悟。
原來那日在樓下,一群女子艷裝招搖過市正是山野的妓館開業。
他是日本人,店中女子主要服務的也是日本人。
可日本男人多半古怪,十個里的八個都有怪癖好,在男女之事上可謂五花八門。
因此,一些尋常的艷色窯窟是不樂意接納日本人的。
一來是姑娘挨了痛苦,來日不便接客,誤工不說,姑娘們也心中有了暗影兒。
二來是這些男子聒噪粗俗,愛說葷話,中文蹩腳,還愛找茬。
姑娘們拿身子掙錢換歡愉,結果卻被那淫客當畜牲一樣虐使。
所以,原先被花一樣捧著的小容遭受不住男子的虐待,只得向前東家金姨媽求助。
可……這姑娘到底有何不一樣之處,才值得昔日不肯低頭的金姨媽傾盡家產搭救?
我分神想著,疑雲在心頭迅速膨脹。
驀地,外頭傳來「砰——砰——」兩聲巨響。
那聲音既像敲碎的暖水瓶,又像車軲轆當街炸裂。
傅戎煥動作迅疾,攬著我僵直的肩膀,將我死死按倒在車子后座上。
我木愣愣回神,是槍響。
猶如清水滴進了翻滾的油鍋里,外頭轟然炸開一片人聲。
有人在尖叫,有人在狂奔。
司機也是個有經驗的,他一邊矮身躲藏,一邊夠著腦袋看情況。
明明聲音抖若細篩,卻不忘匯報情況。
「中槍的是剛才說話的女人,路上無人,暫時……看,看不到開槍的。」
傅戎煥護我在懷中,冷靜的聲音從耳後傳來。
「東洋人性子卑鄙,男子裡更是多奇形異種,我先前在德國留學,也對他們避而遠之。
上海早幾年就下了禁槍的令,可惜人員冗雜,管制困難,其中又以外國人最難處置,所以他們多半手裡都有傢伙事兒。
那個山野,我雖未與他打過正面的交道,但私下卻知道他的名聲,他做事狠,且仇視國人……」
他絮絮說著,我卻難抑顫抖。
傅戎煥意思明了,他說山野是個不喜談判的人,金姨媽本是商量,但在他眼中卻是挑釁。
兩聲暗槍,是他不滿的報復。
須臾,街上響起了巡捕房的口哨聲。
傅戎煥憋著呼吸,「開車,回家。」
車子回家,傅戎煥匆匆回了書房。
他默了一路,臉色由白轉青。
劉媽媽看我失神,忙不迭關心。
我鬆緩片刻,寫了信箋,叫她送去給林巧兒。
金姨媽與我交際不深,但她與林巧兒卻有幾分親近。
橫屍街頭過於淒悲,我順手知會一聲,後續如何是林巧兒自己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