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二少爺自重

2024-06-10 03:20:45 作者: 林與舟

  說完這話,我身子一軟,沒了知覺。

  腸胃裡酒精反覆,我只覺五臟灼焚,心口也被一股巨大的悲愴攥住了。

  緊接著,身子一輕,我好像撞進了某個人的懷抱。

  傅戎炡抱著我。

  

  我們緊密依偎著。

  他捧著我的臉要我與他對視,可我眼波神遊,不想再瞧他一眼。

  後來,他不再執著,將我抱進屋中休息。

  脊背軟軟地靠上了褥子,不一會兒,屋裡充斥著低低的爭吵聲。

  有人在拍我的臉。

  「樓嘉玉。」

  「三小姐。」

  「玉兒。」

  「是誰給她灌的酒?」

  前頭幾聲呼喚有些亂,我只聽得出最後一句是傅戎炡的聲音。

  他還和從前一樣凶。

  我挑著眼皮去看他,燈光搖晃,他的臉模糊在陰影里,十分冷淡。

  眼中忽然湧出淚來,千愁萬恨在此時都化成了無聲的哽咽。

  我好似吃了黃連的啞巴,只知道滾淚滴。

  而後,一雙大手抖著摸走了我腰間的帕子,慌張替我擦拭眼淚。

  我一面推搡著他,一面要他做合乎禮儀的事。

  畢竟,我是嫂子,他是小叔子。

  帕子被眼淚打濕,怎麼也擦不乾淨。

  我做了個很長的夢。

  夢裡,我滿腔的憋悶都化成了淚,哭濕了三條帕子,一件衣褂子。

  若在平常,我定然倒頭大睡,可今天不能。

  我在傅戎炡懷裡哭了一陣,而後劉媽媽端著解酒湯來了。

  那湯摻了藥,難喝得我皺眉。

  吃了湯,我烏臉吐了一遭,清醒後又抱著粉盒補了臉上的妝容,沒鬆緩幾分鐘就又出去當招待了。

  幾個長輩還在外頭應酬,我自然不能縮在屋子裡躲著。

  作為晚宴的主角,於公於私我都不能倒下。

  我清清嗓子,挺直腰杆,拎著裙子再登甲板。

  海風颯颯,風鈴清脆。

  已是深夜,奔忙一整晚的侍者僕從臉上也稍顯些疲倦,紛紛倚著欄杆打瞌睡。

  我喚來劉媽媽,讓她把備好的賞錢先發下去。

  見了沉悠悠的銅鈿,男男女女的臉上都多了神采,一見我就歡顏答謝。

  我在樓家時雖不曾參與治家之道,但卻知錢買萬物和人心。

  撫慰了下人,蠢蠢欲動的女人們眼睛一眯,一股腦地擁了上來。

  這些衣飾精緻的女人們個個頂著不得了的身份,東來一個拉我搓杭麻,西跑一個邀我識香水。

  她們忙著搭腔問候,有誇我命好的,有誇我容貌傾城的。

  我捧著牛乳作陪,明白她們說的都不是真心話。

  中途,樓家的長輩來過一趟。

  樓偉明醉的四仰八叉,一見我卻又精神抖擻,撲著嚷著,說我是樓家最有出息的孩子。

  兩個姨太太一人挽著他一隻臂彎,聽見這話,二人雙眸一瞥,精緻了一晚的臉也猙獰了。

  至於我那兩個早上出門時還揚言餓死不吃一口飯的哥姐,二人早已忘了自己的毒誓,俯首帖耳,與一眾大人物混跡,醉得不省人事。

  而我懸心搖晃,處處思量,生怕有不得體之處。

  傅戎炡目光灼灼,隨我移動,看得人犯怵。

  不過我無暇瞧他,當前的人都應付不過來。

  人心難測,誰知道那句簡單話里沒有複雜意思?

  好在我不是孤身隻影,有劉媽媽和林巧兒作陪。

  林巧兒潑辣直率,以樓家姨娘的身份護我。

  該辯駁的,該苛斥的,她一樣不落。

  看我跑得辛苦,她說,「我是長輩,護你是應該的,所以只管叫那些富家婆子來怪我,沒教養,嗓門大,悍婦秉性都無所謂,我不怕。」

  劉媽媽雙眸犀利,遇見嘴尖刻薄的,不懷好意議論我清白的,她掐腰便瞪。

  得她二人幫助,我一直捧著笑意。

  性質勃然、絮叨取樂的賓客們一直喧嚷到後半夜。

  期間,無人發現那姓謝的兩個師徒消失無蹤。

  風平浪靜,惡人得了他的報應。

  泛泛江水,平了無辜人的冤屈。

  那些因他們而死的人,稍得安慰。

  天蒙蒙亮時,大船徐徐靠岸。

  彼時,不管是老爺夫人,還是少爺小姐,個個精疲力盡。

  下了船,他們握手道別,強端著最後的矜持做派,上了各自的車,顛簸回家。

  樓家的人也撤離了,站著的橫著的,亂糟糟一片下了船。

  林巧兒神志清醒,兩眼紅腫。

  她戀戀不捨地摩挲著我的掌心,叮囑我想家了就回來看看。

  我偏頭看向她身後被僕人抱著的付森和付冉,重重點頭。

  小孩子啊,總是無憂無慮。

  他們天真純淨,不知道世間黑白。

  如今離開樓家,定了親,我也是真正的大人了。

  儘管樓家未予我真正的庇護,可望著車隊緩緩而去,心中的酸澀與洶湧實難言說。

  回憶洶湧,我想起初到樓家時拘謹木訥的模樣。

  又或是厭倦了樓家繁瑣的規矩,野性膨脹,趁著夏日晴好,在花園裡捉幾隻鳴鳥。

  再或者是纏著劉媽媽,叫她教我繡手絹帕子……

  初識人少年,再去已疏遠。

  車隊越來越遠,化成一道黑點,我已理不清心中滋味。

  送走一眾賓客後,傅戎煥終是撐不住了。

  他被酒奪了理智,眼底血絲渾濁,兩腿發軟,跌地就要睡。

  傅家的管家、仆子一溜來攙扶,可他卻攥著我的手腕,喃喃喊著我的名字不肯鬆手。

  我亦是渾身乏力,整個人被他拉扯,踉蹌亂動。

  傅家老爺、夫人,還有傅戎炡,三人定定站著,臉色各有青紫。

  「玉兒,帶他回船休息吧。」

  掙扎一番後,傅老爺背過身去發話。

  氣從牙關里冒出,好像恨鐵不成鋼。

  傅夫人輕輕「哎」一聲,也不再看我們。

  爹媽妥協了,可傅戎炡卻一臉羞惱。

  可我昨夜早與他劃清了界限,他是何態度,影響不了我。

  傅戎煥借酒耍賴,身形如山的一個巍峨男子,軟塌塌的往我身上掛。

  下人們掩面憨笑,說少爺真真喜歡少奶奶。

  我臉上洋溢喜氣,悶紅了脖頸,與男僕一起送他回屋。

  躺下後,我熟稔地扒了他的外套,招呼著劉媽媽給他擦面,淨手,略微打整一二。

  整理妥當正欲走時,傅戎煥突然驚醒。

  他光腳跌在長毛地毯里,神志不清地箍著我的腰。

  「別走,不准走。」

  我別無他法,只能叫劉媽媽先出去,攏著被子偎在他懷裡,陪著休息。

  「她在裡面。」

  眼皮剛合上,門外驟然響起傅戎炡的說話聲。

  「二少爺自重,大少爺和少夫人正合衾休息。」

  門板不薄,但劉媽媽吐字鏗鏘,所以我聽得一清二楚。

  我沉沉一笑,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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