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綁架

2024-06-10 03:17:11 作者: 林與舟

  我想了一路傅戎炡抓我過來的原因,卻是沒想到是讓我當翻譯。

  「有外國人?」

  「不是。」

  「那是什麼翻譯?我只會英語,別的不會。」

  傅戎炡冷冷一嘁,「你會說中國話就行。」

  彎腰下了車,一抬頭便看見一座頗有韻味的舊宅園。

  門口擺了兩座招財的貔貅石雕,大門是雙面鏤空鐵藝,往裡走是巨幅木雕屏風,過了屏風是一條鵝卵石小路,院子的東西兩側是剛起的西式小洋樓,白色的哥德式建築與院裡的古式古香遙相輝映,顯出一點奇異的和諧美感。

  

  這就是興安西園,而現在偏僻的戲院燈火通明,只為迎接幾個貴賓。

  戲台正東的位置已經坐了八九個男人,有穿青色長袍馬褂,有穿亮色西裝的……

  我眯著眼小心看去,認出了四個人來。

  紡織廠老闆付東寧,船運大亨吳佳豪,報刊巨頭馮敦煌,珠寶大師李信合,其餘的要麼看不清,要麼是陌生面孔。

  父親像木偶一樣被幾個人團團圍著,一動也不敢動,像個初進家門的小媳婦兒,與往日肅穆、端莊的大家主形象全然不符。

  兩張鏤空圓桌擺在父親正前方,糕餅水果,果脯肉乾,應有盡有。

  眾人雙臂環胸,姿態慵懶地向後一靠。

  戲台上空無一物,台下架了張稜角鏡。

  一個背影綽約,風姿妖嬈的女人正對鏡描妝。

  她勾著蔥白玉手打開了黑漆描金嵌染牙妝奩,摸出第一層的赤紅指甲油,細細塗抹。

  細小的刷子一下接一下,將打磨圓潤的指甲描出美艷來,亦如她這個人一般。

  打開第二層,拿出一個小巧剔透的香水瓶,眯著眼睛細細傾倒幾滴,先在耳畔點一點,隨後再分到手腕兩處慢慢揉按,最後又拿出旋鈕口紅,對著鏡子傾城一笑,描出飽滿的唇形。

  我和傅戎炡的到來沒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被圍在其中的父親更是裝作看不見我,死死閉上了眼睛。

  這是我第一次見他如此狼狽。

  美艷的女人扣上妝奩,身子一扭。

  「各位客官,人齊了嗎?開台嗎?」

  傅戎炡給我找了個不起眼的空座,語氣幽冷。

  「好好坐著,我叫你過來再動,記住,一會兒無論發生什麼都別一驚一乍的。」

  說完,他徑直走到父親那邊,落座與其他幾人攀談。

  我坐的看台與他們坐的位置正好對著,中間就是戲台。

  「既然紅柳姑娘這麼迫不及待,那就亮嗓開戲吧。」

  一道渾厚的男音飄過戲台,如一記重錘直直地砸在我腦袋上。

  這人竟是傅戎炡訂婚宴上父親拉著我去攀談的英國人,他的中文原來這麼流利?

  父親上當了,原以為是自己釣到了大魚,不料自己才是上鉤的小蝦米。

  「好勒!」

  只見台下女人媚著身段應聲,起身拿出一件交領的紅色襖子,將盤口一粒一粒仔細繫上,然後彎腰撈出箱子裡的琵琶,單手抱著,扭著裊娜多姿往台上一站。

  借著台子上的亮光,我這才看清她的模樣,又是她——

  鵝蛋臉,細長眉,姿態豐盈,這是那個打趣傅戎炡訂婚了還風流的女人。

  自古琵琶幾唱情,嬌嬌美人一張口,台下聽曲的個個酥皮麻骨。

  我不太聽信戲,因而未聽出曲子裡的深意,只覺咿呀咿咿的調子裡藏著悲戚。

  一曲畢,掌聲雷動。

  我與父親遙遙相望,他欲哭無淚。

  著青色長袍的男人突然站起身來,從一旁人鼓鼓囊囊的西裝口袋裡掏出幾張紙幣撒向台中。

  「可憐奴,氣喘喘心蕩盪,嗽聲聲淚汪汪,血斑斑淚滴奴衣裳,紅柳姑娘唱〈斷腸人〉真的一絕,我敢說整個上海都無人可比。」

  名叫紅柳的姑娘也不著急撿打賞錢,只是扭著身子行了個謝禮,將豐盈姿態扭得妖嬈,更攝人心魂。

  「大爺謬讚了,上海的歌伶一抓一大把,我不過是一隻小小黃鸝,能得爺一句讚賞已是三生有幸……」

  紅柳太熟練,答謝的話信手拈來,恰到好處的比喻總能討得看客們開心。

  「各位爺,接下來想聽什麼?」

  悠悠的松香拂面而來,傅戎炡驀地一拍桌子,啞著聲音開口。

  「曲子一會兒再唱,現在我們要談點事兒。」

  紅柳拿捏分寸,識相欠身退場。

  「興安西園的廚子手藝也是一絕,諸位若有需要盡可喚我。」

  說完,她忽地凌眸,朝我這邊看來。

  她在看我,帶著鄙夷的目光。

  直到她抱著琵琶退場,我才鬆了死死攥著的衣角。

  「傅二少,不是說找了個翻譯嗎,人呢?」

  傅戎炡滿面春風,朝我揮了揮手。

  「喏,早就找來了,就在對面,是樓老爺的三女兒。」

  「哈哈哈哈,傅少真是不仗義呀,早知道你這麼有頭腦,我還花什麼錢去國外請秘書?直接招一批人讓你給培訓一下不就好了,省了多少錢!」

  「怪不得,我一直以為是我們傳話不到位,原來是翻譯沒找對,這回應該是錯不了了,樓老闆耳朵再不好使,但有親女兒傳話,他肯定可以明白我們的意思……」

  說話的兩個人面孔陌生,聲音年輕,二人長手一伸,抓了串葡萄往嘴裡塞。

  「樓小姐,過來吧。」

  傅戎炡開口,我起身。

  從西走到東並不遠,只是男人們的目光過於熾熱,像是要生吞活剝一個還在喘息的獵物。

  我剛走到他們身邊,就有個男人給我遞了一盒洋火。

  他叼著煙,委身往我面前一湊,「勞煩。」

  我也沒拘著,捻著細洋火便替他點了煙。

  傅戎炡拍拍手,插入話題。

  「既然人齊了,那就快點開始吧。」

  紡織廠老闆付東寧嘿嘿一笑,「傅少爺這麼心急啊。」

  英國人故意打趣,「訂婚後就是有家室的人了,那咱們就緊著吧,讓他快點回去過春宵。」

  眾人一陣鬨笑,我雙手交疊站在一旁,像個準備端茶的下人。

  「樓小姐,你面前有一份合同,勞煩你看過之後把意思轉達給你父親。」

  傅戎炡再次開口,打破歡笑的氣氛。

  我拿起牛皮袋子,手心裡的汗有點粘紙。

  我沒有進過父親的帳房,也沒有看過他書房裡的銀行單子,因而對大額「合同」稍顯陌生。

  這是一份入股合同,合同中明確要求父親拿出樓家百貨大樓每年四成的收益來做入股資金,風險共擔,收益共享。

  我正糾結怎麼斟酌用詞轉達他們想聽的意思時,傅戎炡輕咳一聲。

  略過繁瑣的數字,密密麻麻的文字,我合上合同,笑著看向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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