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傅大少爺對你有意思
2024-06-10 03:17:06
作者: 林與舟
剎那間,樓嘉承臉上血色盡失,唯有看我的目光中滿溢盈盈殺氣。
我轉頭把躲在門後的劉媽媽也拽進來,忍著後背的疼往地上一跪,拂袖將臉上的紗布扯掉,露出擦了碘酒的血糊傷口。
「我給父親磕頭,希望父親給我一個公道,劉媽媽是家裡老人,多年盡心,從未出錯,對我亦是處處體貼,不曾有差漏。
我自幼不在父親身邊長大,因不得教導而性情粗鄙,所以不討兩位姨娘喜歡,但我捫心無愧,自問敬重長輩與兄姐,也不曾宣揚樓家小姐身份橫行霸道,毀壞父親積攢多年的聲譽。
我只想領每月幾塊大洋的薪酬,安靜當個教書匠,偶爾能聽父親一句關心,逢年過節一家人和氣團圓,等父親再替我擇個穩重丈夫,安穩一生。
可我處處礙眼,事事被針對,本該和氣的一家人因我生了嫌隙,父親,容我搬出去吧。」
世間道路千萬條,但家裡的幾個長輩卻逼著我走了父親最不願意看到的一條。
他平日裡最在乎名聲,我當眾下跪讓他主持公道,又嚷嚷著要搬出去,無非是當著幾個人的面打了他巴掌,讓他知道,他引以為傲的家竟是一片狼藉。
父親大步把我拉了起來,不知是真情還是假意地透露出幾分心疼。
「是是是,我幫你,但你……你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去找劉媽媽的路上遇了暴亂,被玻璃崩了一下。」
他目光深斂,不知為何忽然死死地看向了三姨太,緊接著便拉起我的手腕,要往書房方向帶,走了幾步出去還不忘回頭叮囑。
「劉媽媽,你今天受累了,先去休息、梳洗一下,其餘的全都在客廳候著,正好今日有空,一會兒我們就來算一算總帳,看看是誰在欺負嘉玉!」
劉媽媽感激涕零對著地板磕了三個響頭,我扶著牆,一歪一扭的走著。
父親想扶不敢扶,也不敢催促。
可……要為我做主為何不在大廳,而是要把我拉到書房來?
怕人聽見?
還是另有打算。
果然,一進書房,他端莊雅正的家主形象就原形畢露,變成了貪婪狡猾的狐狸。
他慌亂地遞來一封匿名信,指著信封問我認不認識上面的字。
行楷下筆公正,橫折峰迴路轉。
「沒見過。」
「這是早上送到百貨大樓的,信剛去不久就來人鬧事,砸了不少東西,我托朋友問了一圈,旁人都說這是傅戎炡的字,你和他走得近,再仔細看看,這當真不是他的字?」
我裝模作樣地由看了一遍,確實不是。
他摩挲下巴,嘖嘖嘀咕。
「怪了,不是他還有誰,也就他小肚雞腸,既知斗室難容丈夫之志,卻非要和我搶那巴掌大塊大的地方送人做人情,真是小家子氣!」
我駭然倒抽一口冷氣,驚疑不定地望向他。
「傅戎炡……搶什麼地?」
「他在寶慶路和桃江路看中了兩個地方,說是要給他那個未婚小媳婦弄個新房。」
寶慶路?
桃江路?
別人或許不知道,但我卻曉得這兩處,傅戎炡訓練我代替樓嘉玉時就說起過,她喜歡這兩個名字,還說以後若有機會,定要買塊地蓋個大房子。
傅戎炡一廂真情,讓人敬佩,只是委屈了周盈盈。
「算了,是不是他寄的以後再說,玉兒,我知道你今天受了委屈,可現在有個事兒,爸想求求你,只有你能辦到……」
他深吸一口氣,將事情原委傾盤倒出,撐在桌面上的手微微發抖,也不知是激動還是憤怒。
上個月他和朋友聯手從東北收了一批老舊的廢鋼,經上海港口轉運至寧波,賣給德國的一家船舶公司,本以為是撿了個大便宜,結果卻掉進了朋友鋪的陷阱。
前期投入的三萬大洋打了水漂,德國人帶著廢鋼跑了,朋友也成了叛徒,等他東找西搜打聽到對方的下落時,對方又以他賣國為要挾,讓他拿一份秘密文件做交換。
對方敲電報承諾,只要拿到文件,他們不僅雙倍返還三萬本金,還額外再給50%的提成,巧合的是,這份文件就捏在傅戎煥手裡。
「玉兒,你聽我說,那傅大少爺肯定對你有意思,昨天晚上我找了好幾個人試探,只要一有男的靠近你,他就盯著你看,你聽爸的話,你去想想辦法,從他那兒把文件偷過來……」
他按著我的肩膀,搖晃中差點將我脖子上的紗布也蹭掉了。
我心中團團亂麻,做不得主。
三萬大洋是樓家大半的家底,而賣國求榮則會徹底讓樓家無法翻身,但傅戎煥本就是個局外人,和樓家無關。
「沒有其他……辦法嗎?」
父親肅然的臉龐露出一絲苦笑,「沒了,若有任何一條,我也不會讓你一個小姑娘牽扯進來。」
這話聽不出真假,但他心憂卻是真。
生意場就是這樣,走了一個王老五,又來一個張老六,他日日提心弔膽。
可近來租界那邊也不得安寧,草草一看,這時局遠比意料中更複雜叵測,諸方勢力各有謀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最後,我只能答應他考慮考慮。
得了答案,他笑嘻嘻地牽著我出書房,讓作亂的二姨太和三姨太跪了家法,斷了半年的花銷,大哥罪責最大,再加上前幾日傳了不少風流事,因此被罰了荊條。
荊條抽斷三根,人也送醫院去了。
二姨太心疼兒子,哭哭啼啼的求饒。
父親護短,但今日不同,他得照顧我的面子,安撫好我的心緒,以免我出爾反爾。
撐著力氣處理完這一切,我終能回房休息。
晚飯也沒什麼精力吃,一睡便到第二天,渾身酸痛。
中午剛過,喝了碗杏仁鮑魚粥,學校便搖來電話,問我幾時可以回去上課,學生們都吵著要見我。
我思索了一會,說明天。
下午四點,換了紗布,父親又派車送我去定做衣服,方便「勾搭」傅戎煥。
劉媽媽也跟了去,她第一次坐車,覺得新奇得不得了。
我將車窗玻璃搖下一道縫,感受鋪面的冷意。
望著車窗外逐漸蕭條的景致,我開始期盼一場大雪,南方到底是溫柔,上海更是,秋來霜霧濃,黃葉滿天飛。
路上的小攤賣著最後一茬艾草做的清明果子,我饞嘴,便也讓劉媽媽買了兩個,可買了又沒食慾,便熱乎乎的捧著玩捏。
做旗袍的師傅手腳老練,三下五除二就量了尺寸,把我帶去後廳挑料子。
劉媽媽一件一件對比,左搓又捻看得十分認真,我不當回事兒,全扔給她做主。
選了料子、衣領款式,下了定金,掌柜地歡歡喜喜將我二人送出門,嘴裡喊下次再來。
劉媽媽攙著我,腳步一僵。
傅戎炡和周盈盈正巧從車上下來,二人十指相扣,言笑晏晏。
周盈盈似乎是瞧見他頭髮上有一點灰,便踮腳伸手替他撣了去,傅戎炡默契低了半個腦袋。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心中漸漸怦然,不安分的鼓點越敲越重。
怎麼我認識的傅戎炡與周盈盈認識的好像不是同一個。
他暴戾,不愛笑,挑食,有脾氣,可在周盈盈面前,他更像個粘人的大狗,溫順乖巧。
劉媽媽拉著我就要往另一邊走,可惜已經來不及了,周盈盈看見我了。
「樓小姐!好巧啊!」
她朝我揮手,露出甜甜的酒窩。
我正發呆,一個男子忽地從後方撞上了我的肩膀,昨日的後背還殘留疼痛,我「嘶」了一聲。
張賀年,他怎麼也在這兒?
我知道他,但他卻沒見過我。
今天這時機真是不巧。
我與傅戎炡又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