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是瘌蛤蟆
2024-06-10 03:17:00
作者: 林與舟
我張了張嘴,結巴起來:「我沒……沒裝醉。」
「周盈盈的父母在天津有個舊親,那人握著商政兩頭大半的情報和人脈,我之前就和他接觸過,可他不沾錢權,不好美色,軟硬不吃。
這次訂婚我特意讓人送了請柬,但他沒回信,這兩天家裡客人多,我抽不開身,所以買了你的車票,想讓你去天津探探情況……」
他輕淡的解釋合情合理,可我眼睛又不自覺地起霧了。
私奔?
怪不得劉媽揉皺了紙也不肯直接告訴我字條內容,也就我這樣的蠢人才會想癩蛤蟆吃天鵝肉的美夢。
「李青霜,你真以為你的小心思我看不出來,還是說你也和張賀年的戲班子一樣,覺得我是個貪圖美色的蠢貨,會為了小情小愛和傅家的前途為敵?」
他笑著看我,十分有耐心地觀察著我的反應。
「當年南京街頭有那麼多當鋪,而你那不成器的蠢爹不偏不倚地選中了我,巧合的是你又剛好和樓嘉玉有幾分相似,我不信鬼神,也不信緣分,所以就讓人查了一下你們父女倆……」
他慢悠悠地說著,直至完全撕開了我身上的遮羞布。
傅戎炡說得沒錯,南京當鋪的事是我有意而為。
我從小就顛沛在外,沒見過親生父母,更沒有可信的親友,稀里糊塗地長到10歲,勉強識得幾個字,以為遇到了一個好心的婆婆,可惜又是誤入賊窩。
我在算命的攤子前偷賞錢,她把我撿回家,給了我一個名字,還定了生日,給我做了新衣裳,我以為苦日子熬到頭了,可一轉身,她就笑嘻嘻把我送進了花轎子,賣與一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頭沖喜做妾。
大花轎子顛簸不平,轎夫歇腳時我趁亂跳了山崖,撿了條命跑了出來。
從浙江金華到江蘇南京,我一路摸爬,跌跌撞撞,賣過香菸,撿過報紙,後來又學人干起了騙人的勾當——剪了短髮當男娃,白天沿街乞討,夜晚摸黑偷竊。
可我到底是年輕,腦子機靈也比不過男人一身蠻力壓制。
那人看我長得清秀,一下就認出我女扮男裝,搶了我的積蓄不說,還讓我喊他爹爹。
找上傅戎炡時,我幾乎是絕路求生。
「老爹」嗜賭,揮霍完我的錢財後又倒欠了好些大洋。
為了多些乞討錢,他開始出損招兒:
每隔幾天就打我一次,打得滿身傷,病懨懨地丟在路邊求施捨,我試過逃跑,但無一例外都失敗了。
後來,他野心膨脹,看我也出落得伶俐漂亮,忽然一天,他醉醺醺地回來,租了身漂亮衣裳拉著我去照相館留影兒。
他托人物色了一些地方,想讓老鴇收了我,一次性賺個高價。
我蹲守了好些天,看見傅戎炡給其他孩子賞錢,這才敢耍計謀。
本來只想借他之手把老爹打個半殘,讓他別在跟著我,哪知他忽地病死獄中……
「又要哭?」
傅戎炡鬆開手,我舒緩肺腑,回他笑容。
「沒哭。」
窮人的命就像雨打浮萍,稍不留神就沒了,而他們天生嬌貴,可以肆意躲在金屋銀巢里,享受家族的庇護。
我賭上一切求來的生機,只是他口中的一句嘲弄。
試探到此結束,傅戎炡對我何種態度,如今已經徹底見識了。
恰此時,一個穿著雞心斜襟旗袍的女人優雅路過,開叉的裙擺上露著大朵鮮紅的牡丹,絢爛至極。
小拇指粗的菸捲在她指間纏繞,慢吞吞地冒著白煙。
驀地,她停下了步子,帶著脂粉味的身子往陰影里探了進來。
傅戎炡上前一步,將我攏在懷裡躲著。
「喲,是二爺呀,都訂婚了還這麼風流呢?我剛剛碰到周小姐了,她正帶著人到處找你呢!」
「嗯,多謝提醒。」
傅戎炡一聽周盈盈也在找他,當即就把鋼筆塞在我手裡,留了句敷衍的祝福。
「生日快樂。」
我堆著他喜歡的淺笑,用樓嘉玉的目光送他離開陰影。
他一走,刺骨的秋風撲面而來,我扶著牆連打幾個噴嚏。
張福很快就來了,還帶了解酒藥,可惜沒帶水。
嗓子干噎,咽了好半天藥丸才進肚子。
張福表情怪異,用一種疏離但又不失禮貌的目光悄悄打量了我一番。
「有事嗎?」我問。
他垂下眼睫,「領子裡的痕跡露出來了。」
我莞爾一笑,「謝謝提醒。」
他側過身去,朝我做了個「請」的姿勢。
「樓小姐,勞煩你去門口,我已經吩咐了司機等候,您父親這邊少爺會應付。」
他避嫌先走一步,我扶著冷牆,一點一點挪動。
「喂!」
剛走出陰影,剛剛那個和傅戎炡搭話的狐媚女人就飄了過來。
可能是儀態豐滿的緣故,寬鬆的青玉鐲套在她手上竟顯得有些緊巴,鵝蛋臉,細長眉,是個美人胚子。
「叫你呢?怎麼不吭聲?」
她咄咄逼人,我正扭頭,樓偉明突然找了過來。
「玉兒——」
嬌媚女人也看到了他,忙不迭扭著身子看景兒,自言自語地裝路過。
眼看張福已經走到大門口,可我的腳卻邁不動了。
「玉兒,快過來!」
他端著酒杯,面容慈愛地喚著我。
鬼使神差的,我聽話地朝他走了過去,雖然腦袋還昏著,但大小姐的修養卻支配我端起酒杯問候長輩。
這些面孔或陌生,或熟悉,無一例外都在誇讚我知書達理。
父親喜笑顏開,喊來管家遞禮物。
明明是傅家的主場,他卻硬生弄成了自己的交際圈。
不一會兒,他又被老友拉走,我再次落單。
強撐的清醒慢慢垮塌,我順勢扶了張椅子坐下,同桌的男子卻架著我站了起來。
狐狸眼,高鼻樑,樣子倒是俊俏,只是眼睛裡閃著狡黠,一看就不是好人。
「樓小姐,久仰大名,我叫陳旭,星河洋行的陳旭,也是樓家百貨的大客戶,初次見面,賞臉喝一杯?」
陳少爺花架子戲做德足,看著斯斯文文,可語氣卻強勢逼人。
腦袋又昏又熱,想直接擺手作罷,可腦子裡卻吊著富家大小姐刻在骨子裡的端莊。
我擺擺手,微微欠身。
「陳公子海涵,我今日確實喝不下了。」
男子嘁笑一聲,「別啊,滿院子的人敬酒都喝了,就不喝我的,傳出去我豈不是沒面子?」
他聲音響亮,引得旁邊的人也來看熱鬧。
窸窸窣窣的,有人在附和他。
「喝吧,一杯酒而已。」
「這人是誰,這麼不給面子。」
迷迷糊糊間,我看到了傅戎炡。
他和周盈盈十指相扣,倩影俊才,不知在攀談些什麼。
不知是誰在說賀詞,聽得我入了神。
「祝兩位同修福船,白頭偕老。」
我看呆了,耳邊的說話聲忽大忽小,有人在按我的手腕。
「喝吧,三小姐,給我個面子。」
傅戎炡忽地看來,我心虛地收回視線,在陳旭略顯曖昧的拉扯中揚起了脖頸。
一杯喝完,又有人續上。
「樓小姐,免貴姓馮,樓小姐聰慧漂亮,我也敬你一杯。」
「謝謝馮少爺美譽,受之有愧。」
一陣風襲來,手裡的杯子不見了。
一個身型高大的男子將我半圈在懷裡,擋了眾人的目光。
「各位,喝酒不宜催,樓小姐染了風寒,你們個個壓酒,未免有失風度!」
是傅戎煥,他的聲音很有特點,聽而不忘。
耳邊嘰喳著話語,沒一會兒便各自散去。
我輕輕推開他,「謝謝傅少爺。」
他沒說話,只是找來兩個丫鬟來我帶進客房。
撐著最後的體面,我沒要兩人攙扶,端莊地進了屋子。
空腹喝的酒液燒心灼胃,沒一會兒就全都吐了出來。
身子像架在火爐上燒,很熱,嗓子很疼,但人卻清醒了不少。
就著鏡子補了妝後,本想逞強回樓家的車裡休息,還沒走到門邊就無力跌在了地毯上,沒了意識。
熱,疼,冷。
不知多久過去,夜幕已然降臨,我聽到了開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