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好好活著

  「沒想到在你們眼裡，厲懷淵還這麼讓你們信任。」

  沈亦然自然注意到了旭陽稱呼染華夕為娘，而對厲族長則是直接稱呼了名字。「你好像不喜歡他？」

  「他害死了我娘，我應該喜歡他嗎？」

  「也許對於你娘來說，他並非良人，對於你來說，他也並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但是對於水族來說，他絕對是一個好的族長。」

  「可你們的這位好族長已經被水族上下免職了。」

  

  沈亦然沒有想到竟然發生了這麼多事。「沒想到不過是千年時間，這些人過慣了安穩日子，竟然就忘了厲族長為全族做出的功績。」

  此時此刻旭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也不知道該怎麼想了。千人千面果真如此，在他看來處處不好的厲懷淵，在這些水族人眼裡，竟然也是一位好族長。

  「無論他如何，跟我也沒什麼關係。」既然想不明白，旭陽索性就不想了。

  「沒關係？說的簡單，你體內流著他一半的血，無論到何時，他都是你的至親之人。」這世上唯有血脈親情最是拋棄不得。

  「算了算了，我不想和你談這些，我們還是回歸正題吧。」旭陽果斷拒絕繼續這個話題。

  「我是水族，我來和他們說，只是染秋意那邊，你能確定好嗎？」沈亦然願意相信一下旭陽，但他可不相信染秋意。

  「我能」

  旭陽和沈亦然既已經商量好了之後，他就沒有繼續留在這裡的必要了。旭陽的身份在這些鬼族衛兵中間，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

  「少主」衛兵見到旭陽後趕緊行禮，然後將他迎了出來。

  「小姨呢？」

  「城主在自己的院子裡呢。」

  旭陽之前去過一次，所以也沒用人帶路，自己直接跑了過去。「小姨」旭陽還沒進門呢，就開始嚷嚷了。

  「阿陽回來了，快快快，我就說你別擱那院子裡待了。」染秋意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外甥還要那麼委屈，之前不知道還好，如今知道他的身份了，自然是恨不得時時的看他。

  「小姨，我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旭陽只要想到沈亦然的話，就有一點的擔心。畢竟他們要求的魂誓必須立給他，他也不知道小姨會不會介意這件事。

  「是不是魂誓的問題？」

  「小姨知道了？」

  「哎，這有什麼不知道的，你是不是擔心我介意啊，這有什麼好介意的。」染秋意並沒有在乎這個，隨意的擺了擺手。

  「把魂誓立給你也好，我也正有此意，你是姐姐的唯一的骨血，鬼族的一切都要託付給你。」

  旭陽立刻搖了搖頭。「不不不，小姨，我根本就不想……」

  染秋意眉頭皺了皺，似有些話要說，但最後還是咽了下去。「這件事暫且先不談，那就說說眼下的事吧，交給你，小姨放心。」

  這件事辦的比旭陽想像中的更為順利，沈亦然很快的就勸服了那些水族。也許不是他勸服的原因，而是他們本來都想活下去。

  立下了魂誓後，他們就要聽從於旭陽的吩咐，雖然旭陽對自己的身世還有考慮，但是自此以後，無論是鬼族還是水族都稱他為少主。

  淹海辯不清日月年限，但他們在這裡共同生活，倒是和平。水族人數眾多，有了鬼族的靈氣加持，他們倒是沒有什麼傷亡。

  甚至在這兒水源不足的情況下，他們也種植了一些不懼乾旱的作物。

  ……幾年後……

  旭陽看到一旁偷偷摸摸的蘇埃，不知是在做什麼。「蘇埃，你怎麼在這兒呢？」

  蘇埃一點也沒有被發現的自覺。「知不知道尊老愛幼啊。」

  旭陽笑道「你也算老？」

  「比你大就算。」

  「蘇埃，你竟然在這兒？」染秋意大老遠的就看到了他，氣勢沖沖的走了過來。

  蘇埃一看到染秋意，也顧不上和旭陽鬥嘴了，轉身就要跑。旭陽眼疾手快，立刻就攔住了他。「小姨快，我幫你拽住他了。」

  「臭小子，我跟你有何深仇大恨，你要如此待我。」蘇埃一邊想要扯回自己的袖子，一邊怒斥旭陽。

  「往日無怨、近日無讎，但我就是看你不順眼。」旭陽說的那叫一個理直氣壯。

  他們說話間，染秋意已經走了過來，目光讚許的拍了拍旭陽的肩膀。「好阿陽，還是你向著小姨。」

  說完，她就扯著蘇埃的耳朵。「你跑呀，怎麼不跑啊，我看你剛才不是挺能跑的嗎？」

  蘇埃立刻求饒。「不敢不敢，我哪兒敢在您面前跑啊，」那語氣，要多討好就有多討好。

  「呵呵呵」染秋意冷笑，拽著他就往自己的院裡走。「我看你還敢跑。」

  旭陽笑著看他們兩個打打鬧鬧的，這倆人一向是沒點長輩的樣子，從來都是蘇埃跑，小姨追。旭陽對此已經見怪不怪了，早就習慣成自然了。

  「看什麼呢，羨慕了？」沈亦然順著旭陽的目光，也看到了那倆人。

  旭陽不解。「羨慕什麼呀？」

  「羨慕他們成雙成對啊。」

  「我有什麼可羨慕的。」

  沈亦然回想道「我記得你之前不是說你有一個女兒嗎？」

  旭陽總覺得他誤會了什麼。「對呀，但你可不要誤會，不是我親生的，但勝似親生。」

  沈亦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原來如此，不出我所料啊。」

  「什麼不出你所料？」

  「我看你這樣子就不像深陷情網之中，又何來的女兒？」

  旭陽被他的話氣到了。「我怎麼就……」但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竟不由自主的又想到了海蜃。

  本來很好的心情一下子就低落了下去，海蜃，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淹海待了多長時間，也不知道海蜃他有沒有出關。

  「你想什麼呢，怎麼感覺你狀態不太好？」

  旭陽乾脆坐在地上「沒什麼，我只是想家了。」

  沈亦然也挨著他坐下了。「一看你這樣子就是從來沒離開過家裡的吧，也算是你倒霉，偏偏攤上了這事兒。」

  「其實，過了這麼長時間了，我早就釋懷了。我現在唯一想的就是，如果有一天我能離開這裡，我要為小寧子報仇，親手殺了聶脙衣。」

  這是旭陽必須做的，否則他永遠都不會忘記莘寧死在他懷裡的那種痛苦。

  「那就祝你成功。」沈亦然伸出手。

  旭陽笑了，也伸出手和他擊了個掌。

  「對了，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只不過之前和你也不熟。不知道我們現在算不算朋友，你願不願意告訴我啊？」

  「你是想問渡風吧？」

  「嗯」旭陽點了點頭。

  「能有什麼關係呢，他是我的侄子，這不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嗎。」

  旭陽反問「可人盡皆知卻未必是事情的真相，不是嗎？」

  「確實，告訴你也無妨，反正這麼多年來，我也一直想找個人說說，要不然憋在心裡實在是太難受了。」

  「願聞其詳」

  「如果我說其實我才是他的親生父親呢。」沈亦然說完這話，看了看旭陽，發現他臉上竟然毫無意外呢神情。「莫非是你早有此猜測？」

  「只是有個想法而已，如今才得以驗證。不過我和風度兄可真不愧是好兄弟啊，竟然連身世坎坷這方面都如此的相同。」旭陽不禁感慨道，這真的是世事無常啊。

  「你們可不一樣，他的身世被知道了，頂多是受些非議。而你，看看你如今的處境，就知道了。」

  「沈伯伯，您又何必在我的傷口上撒鹽呢。」

  「這怎麼能叫撒鹽，你能活下來都讓我覺得不可思議，葉提沒有吃了你的血肉，可真稀罕。」

  沈亦然自認對葉提等人還是有一些了解的，所以看到旭陽只是被放逐到淹海還是有些意外的。

  「是海蜃救了我。」

  「縛啟神君？」這可真是把沈亦然驚到了。「縛啟神君救你？」沈亦然直接站了起來，甚至來回走了幾圈。

  旭陽早就猜到他會是這麼個反應，估計好多人知道都會這樣吧。「這有什麼可震驚的呀，我和海蜃，我們很難被聯繫在一起嗎？」

  「確實很震驚，縛啟神君不是一向不喜旁人的嗎，你竟然……直呼其名？」普天之下，還活著的人沒有一個比縛啟神君輩分更高的了。

  如果不是他記性好的話，估計都要記不得這從未有人敢叫的名字了。

  「那可真是恭喜你，有生之年還能聽到海蜃的名字。」

  沈亦然的興趣一下子就來了。「你快和我說說神君的事，我沒怎麼見過神君。」

  「他從那個時候開始就不愛出門了嗎，我還以為這是從千年前才開始的呢。」果然啊果然，海蜃真的不怎麼喜歡和人打交道，怪不得每次都是自己來。

  「我很好奇呀，你和神君大人是怎麼認識的？」

  「我如果說我是被卷過去的，你信嗎？」

  「你看我的樣子像信嗎？」

  這不信也沒有辦法啊，他確實是在失誤的情況下，陰差陽錯的被卷到扶風谷里的。不過說出來確實是沒什麼人信，但這就是事實啊。

  「可我說的都是真的呀。」旭陽攤了攤手，表示無可奈何。

  「哎，我該說你是厲害還是厲害呢？」

  旭陽肯定「當然是厲害。」

  …………

  時間過的可真是快。

  「小姨，你找我？」

  染秋意看到旭陽來之後，就揮揮手讓衛兵們退了下去。「阿陽，我有件事想與你商量一下。」

  這還是小姨第一次用如此認真的語氣同他講呢，旭陽收起笑容，仔細聽。「您說」

  「當初我們躲到淹海來實屬無奈之舉，如今我們在這兒躲了千年之久。說實話，你的辦法確實不錯，真的沒有鬼族和水族在死亡了。可你應該也意識到了吧，這裡靈力稀薄，哪怕是我們也撐不住了。」

  這些情況旭陽也見識過了，他的辦法終歸只能維持一段時間的平衡，如今這時間也該到了頭。「小姨找我來，是已經有什麼辦法了嗎？」

  「這裡的結界對我們來說並非限制，我打算帶著鬼族部下離開淹海。」

  這個回答在旭陽的意料之內。

  「阿陽，你是鬼族少主，未來的族長，你隨我們一起離開吧。」這也是染秋意如今才說的目的。

  「小姨，您該知道我是自願來的淹海，只為洗去自己的一身罪孽。我不會離開的，如果你們能離開，那就走吧。」

  「阿陽」染秋意拉住了旭陽的胳膊。「你留在這裡終歸不是長久的辦法，那些水族早就將你遺忘了，難道你想在這裡待上一輩子嗎？」染秋意仍然想要勸說他。

  「我也不知道會在這裡待多久，我只知道，我不可能就這樣貿然離開，否則我給長樂海域帶去的就只剩下傷害了。」

  旭陽不敢想像如果他離開了，那麼眾多海域的矛頭都將指向師姐和青宇，他真的不想再讓自己的家人受到傷害了。

  「阿陽……」

  「小姨，你不用勸我了，這麼長時間的相處，您應該明白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我決定的事就不會再改了，鬼族離開也是件好事，留在這裡終歸不是什麼長久之計。玉照她在滅魂淵，到時候你們可以去找她。還有，無論如何，不要傷人性命，答應我好嗎？」

  最後一句話，旭陽似乎是懇求的說出口，他不希望鬼族再被誤會，也不希望當年的滅族慘劇再次上演。

  染秋意知道旭陽擔心的是什麼。「你放心，我再不喜歡水族，也不會拿全族性命去賭。魔族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我自會離他們遠遠兒的。」

  「打算什麼時候離開？」

  「明天」

  旭陽沒想到會這麼趕，他緩步上前，擁抱住染秋意。「小姨，我說實話，您可別罵我。」

  「不罵你」

  「那我說了，您脾氣不太好，出去之後一定要收斂一下自己。」

  「還編排起你小姨來了？」染秋意氣的錘了下他的背，很輕，她捨不得下重手。

  「不敢，對了小姨，蘇埃他會跟你一起離開嗎？」旭陽看著他們兩個，也知道他們之間有情。

  「他呀？他肯定不會跟我走的，但是你小姨我便不信這個邪，我一定要問問他，等他親口告訴我。」

  「那我迴避？」旭陽用手指了指自己，畢竟這種情況下，還是兩個人面對面的交流更好，多出他一個算什麼呀。

  「你個機靈鬼。」染秋意看了看旭陽。「好，你走吧，既然你決定不跟我們走。那明天你就不用來送我們了，我可不想看見你再哭一場。」

  「小姨」

  「阿陽，無論何時，你都要記得活著才最重要，沒有命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這一點染秋意體會的最深，滅族之痛在她心裡積鬱了千年，她一直苦苦的撐著，也是因為這句話。

  「這是姐姐當年告誡我的，如今我把它原封不動的給你，就當是姐姐告訴你的，好不好？」

  「您別弄的這麼傷感啊，我本來沒那麼難過的。」旭陽擦了擦眼角的淚。

  「難過什麼呀，人生不就是這樣嗎，總是在不斷的循環相識、相知、相別。沒什麼可難過的，我們總有機會再見的，不是嗎？」

  旭陽點了點頭「是」。

  旭陽離開之後，染秋意就去找蘇埃了。蘇埃這個人，為了躲染秋意，從來不在海城裡面住，帶著他的那些跟班住在外面。

  染秋意找到他的時候，他正躺在那兒睡覺呢。

  「這人，總是這麼沒心沒肺的，幸虧是在淹海，若是在外面，還不得被人害死啊。」

  染秋意說的確實不錯，蘇埃這個人心裡沒什麼彎彎繞繞的，而且他還特別心軟。就像是最開始的時候，他明明和旭陽沒什麼關係，但他還是為了救旭陽，自己跑去了海城。

  染秋意靜靜地坐在蘇埃身邊，沒有開口叫醒他。他們兩個真的很少這麼安安靜靜的坐在一起，往常總是吵個不停。

  「你……今天怎麼了？」

  染秋意看著突然睜開眼睛的蘇埃，沒想到他會突然睜眼講話。

  「你突然說話做什麼，嚇我一跳。」

  蘇埃乾脆坐了起來。「你還嚇我一跳呢，冷不丁的一睜眼就看到你了。」

  這一次染秋意沒有再和他頂嘴。

  這還反倒是讓蘇埃覺得渾身不對勁。「你究竟是怎麼了，你可別嚇我，你這樣真是讓我覺得很不適應。」說完，他還搓了搓手臂，表示自己的毛骨悚然。

  「你是欠罵嗎？」

  蘇埃頓時就笑了。「還是這樣的你讓我覺得熟悉，你可別突然裝深沉了。」

  染秋意怒了。「我沒有裝深沉，蘇埃，我要離開淹海了。」

  蘇埃有一瞬間的怔愣，張了張口，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別開玩笑了。」可他看了看面色沉沉的染秋意。「你……是認真的？」

  染秋意反問「你說呢？」

  「離開好離開好，這裡本來就不適合你們。」

  「蘇埃，你別在這裡和我裝糊塗，你知道我想要問你什麼。」染秋意將蘇埃的頭扭向自己。「你看著我的眼睛，你和我說實話，我走了，你跟不跟我一起？」

  「秋意……」

  染秋意加大了聲音，甚至已經有了哭腔。「你跟不跟我一起？」

  但蘇埃還是拽下了她的手。「對不起秋意，我不能跟你走，我犯了錯。」

  「那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是他們陷害你，是葉提的錯，不是你的。」

  蘇埃看向一旁，不肯再看她「那也是我的疏忽造成的錯，是我的疏忽讓無數的水族將士因此喪命。」

  染秋意用力的擦乾眼淚。「所以，你要為了你所謂的錯，放棄我嗎？」

  蘇埃慚愧的低下頭「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我，你對不起的是你自己。」

  蘇埃強顏歡笑。「如果以後有機會的話，你也可以回來看我。」

  「蘇埃，我給過你機會了，這個地方我不會再回來了，山高路遠，惟願你我此生不復相見。」這一次，染秋意走的毫無留戀。

  千年前她就遇見了蘇埃，哪怕有姐姐的前車之鑑，她還是愛上了那個水族人。她追了他千年，如今真的到了放下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