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帳下談心
2024-06-10 01:52:21
作者: 跳舞鮑
蕕花生怯,不住往裡躲藏,可他就那樣近,在躲也沒有藏她的餘地。
男人懸空伏著好一會兒,黑亮的瞳眸一瞬不瞬注視著她,不讓她有絲毫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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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臾,那張慘白如紙的臉上終於透出一抹異樣的粉紅來……
見她垂眸輕咬下唇,男人終於放開了這般逼視,堅毅的嘴角勾笑,這個女人終於學會怕他了。
很好。
蕕花躺在床上都不知他是何時走的,等她幡然醒悟,帳內只有跳躍的火光,再無其他。望著空空如也的營帳,她自是有些窩火,那男人戲弄於她,又不等她做反應就轉身離去,虧她冒險回頭去搬救兵,現在看來只讓她那份心意不打自招,從此身陷囹圄,要打翻身仗,難了。
凱旋宴鬧騰了大半夜才歇,蕕花睡了許久,這會兒醒來卻是不願再睡,期間仁平過來送吃的,也送了湯藥餵她喝下,她慣性地詢問了這次的傷兵如何,仁平一一答覆了她,此番藥品補給齊全,他又習得了皮肉縫合之術,因而傷兵都得到很好的療養。
「只不過……」仁平欲言又止,許久,又嘆息一聲。
蕕花看他一眼,這個將懸壺濟世作為己任的年輕醫官有著一顆悲天憫人的心,戰場上自會有傷亡,比起頭破血流這類小傷,肚破腸流的畫面也不知看了幾何,身為醫者,死一人往往比治癒十人更為觸動,仁平的積鬱全都寫在眉頭,蕕花一看便知。
「仁平,謝謝你救了我。」
「先生……」
「你可為我把了脈?」
仁平點點頭,「先生這是,百萬人中才有一例的反關脈,實屬罕見。仁平在室時跟隨父親問診,曾有幸摸過一例。」
蕕花微微一笑,「那確是你的幸了,我這樣的脈象,多半混有心弱的毛病,哪怕能活到成年,也都是早亡的。」
「這……」
「你不必傷感,我又是特例中的特例了,不出意外,我能活很久很久,久到叫人討厭。」說著說著,她笑出聲來,「可我並非生來就知自己命數,在我還是襁褓中的嬰兒時,我的生父生母將我丟棄在荒郊野外。我本不該叫南木蕕花,也不會學醫治病救人。或許我就是隨便哪個村上再普通不過的陳招娣、王小妹。我生來就是這樣奇脈,又是女子,不事生產,家裡丟了我也在常理之中,誰叫這脈象活不久,普通家裡怎會養著一個明知養不活的小孩?」
仁平有些震驚得坐在床頭,不敢言語。
「我從沒恨過自己被人丟棄,我養父養母待我極好,活到現在我也不想去尋親,我可不想做普通的陳招娣、王小妹,如今我是醫官,我喜歡這麼活著,這和我能活多久怎麼活沒關係。哪怕有一天我死了,我想我也不會後悔。」
帳內沉默了一會兒,仁平向來知道她非一般女子,但這樣「自私」的一番話,聽在循規蹈矩的仁平耳里,多少是駭人的。
不等他回答,蕕花想了想又說:「各人有各命,有人死於浩劫,有人埋於荒野,或許上天早有安排。並非是我寡情薄性,我告訴你這些,只是想讓你知道身為一個醫者應當有的另外一種眼界,你是人,永遠成不了佛,也許在尋佛的路上你已經成了魔,與其那樣,你不如看開一些,那樣的話,你至少不會在救了十個人之後仍然受不了在你面前死一個人。仁平,你明白嗎?」
帳內依舊是一片沉默,蕕花也不著急仁平反應,良久,年輕的醫官忽然起身在床邊跪下作揖,「想來是我鬱氣久積,顯在面容之上,旁人看不出,卻逃不過先生的眼。先生雖未女子,眼界卻比仁平開闊不止十倍,又傾囊相授縫合之術,此番言謝,恐是折煞仁平了。」
蕕花淡淡看他一眼,提醒道:「仁平,男兒膝下有黃金。」
仁平輕笑,「仁平不若大將軍那般的蓋世英雄,不能有絲毫折辱,仁平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但也分得清什麼人應當跪,什麼人值得跪。」
蕕花嘆氣,她往昔用女子身份扮演玩世不恭,難得正經一次,卻平白收了大禮,這感覺,還真微妙啊。
「既然如此,我身子不便,就不回禮了。」
仁平緩緩起身,復又坐會床頭,臉上也有了一絲笑容,好似蕕花一番話,比喝十碗藥還管用。
「你是否在我藥中加了人參鹿茸?」
「先生嘗出來了?」
蕕花點點頭,她月事被困雪中,這幾日她雖昏沉,但身子是乾淨的,想必月事也給那冰天雪地凍停了,仁平的藥不若是補氣散淤,只是仁平捨得在她身上用人參,參氣大的她鼻子不通也給熏通了。
「那些藥都是存著以備不時之需的,我知道自己身體如何,今後你換用黃芪吧,我帶了很多來的『黃芪』。」她特意強調這兩個字。
仁平當下也不勸說,那日大將軍抱她回來只吩咐下來用最好的藥治她,當時他看了人參的庫存,也強調了「不時之需」之說,結果大將軍聽了,只是吊著眼角梢涼涼地說:「她,就是這三萬人中的『不時』。」
仁平一愣,等回過神來,大將軍已經逕自將人參鹿茸全翻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