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流民
2024-06-10 01:51:35
作者: 跳舞鮑
十天後。京城。
南邊在打仗,難民無處可去,只好北上以求庇護。
然,城內亦是遭到一番重創,旭王繼位後,朝中大臣換了半數,不單要顧著南邊打仗,還有諸多舊案需得沉冤得雪。就那大將軍雷驁滿門抄斬之事,就在其列。
壇蜜雖丟了馬和錢袋,但身上還有些許首飾,若不是亂年,那些首飾典當了還能撐到她進京。可年頭亂成這般,她那些花花綠綠的小物件,也就撐了五天便用罄了。
這一路上又是風又是雨又是雪的,把她弄得完全不成樣子。
她本想繞路回熊頭嶺,可那得多走好些路,抄近路只得爬山,那山如此高,又有積雪,她不死在裡面就謝天謝地了。只她如是一想,便咬咬牙,硬著頭皮趕進京了。
風垂此次江山易主,端的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架勢,殺了不少奸臣不說,連國之根本也動了,又因替不少人翻案,京城裡那可叫一個熱鬧,那說書的嘴皮子都不帶歇的,總歸天天有故事可以講。
就好比最近皇上眼前的那位大紅人公子禮淵,先前科舉名落孫山,新帝一查,方知有人從中作梗,摘了他的狀元頭銜。新帝憐憫之,狀元之名難在正,卻越過吏制直接提拔此人為監察司尹正。
話說這監察司是作何的?
這監察司啊,隸屬戶部,說權吧,但凡生老病死它都管管,說名吧,似乎是個可有可無的位置,按吏制出身的大臣們起先自是不依新帝的,可偏新帝把人插在監察司,眾人一看,這也就一個閒職而已,皇上定是喜歡公子那手好文章,捨不得放他回東海,隨便按了個頭銜給那公子,一來今後有了吟詩作對的好對象,二來,也是為公子正了名,平了反。
眾人皆是如是想,連禮淵自個兒也是這般想。卻不料,禮淵官服一到,新帝立時下了昭,命尹正大人重理風垂國志。也就是說,此番江山易主究竟死了多少人,皇上要一個不差的知道。
其次,又讓尹正大人管了進京落戶的流民,這些人都來自哪兒,都寄住在哪兒,三年內要不要回鄉,這些皇上都要知道。
皇上為何要知道這些呢?
這也不難猜。
但凡是打仗,總是會死人,皇上新官上任,總得知道自己今後一國稅收如何是吧?再來,流民進京避難,勢必會出現幾座空城,城既然空了,那吏制也得跟著變,不然也是多出許多閒差。
但最最主要的是,新皇還是想知道,這天下百姓,是否信任他。
信任他是否有作為。信任他能否打理好這江山。
所以啊,這麼一來,這監察司尹正可就不是什麼閒差了。
「大人,已經丑時了,您也該歇歇了。」
禮淵提筆在案,身前堆滿了卷宗,這都是從庫房裡搬出來的陳年舊物,在燭火映照下烘出了些許濕氣。
「你下去歇息吧,卯時我需進宮,這些都是要給皇上看的,我還要再查一遍。」
監察司服侍小吏吞了吞口水,他從前也聽聞過東海郡生博聞強識,還有過目不忘的本領,這回有幸在旁服侍,倒真真是開了眼界了。就目前這些事,樁樁件件,但凡是牽扯到皇上詔令的,旁枝末節繁多幾何不知,就是十個人不眠不休也未必能在這短短時間內做完,偏偏這新上任的尹正大人,也不吭聲,一個人就都悄悄做完了。
風垂各地原先呈上來的戶單,足有二十牛車,到府到州,到郡到縣,到村到戶,這一道一道篩下來,得多少人力物力?
這尹正大人也是,一把算盤一本帳簿,竟就這麼算好了。這會兒都不是在幹活呢,而是在「核查」。
好像在尹正大人那兒,「算」簡單,查漏補缺才是大工程。
小吏搖搖頭,嘆息一聲,正要打著燈籠走。
禮淵抿了一口淡茶,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問道:「慢著,我有話問你。」
小吏不敢怠慢,謹小慎微的上前候命。
禮淵擱下茶杯,這才將視線從帳簿上挪開,「南邊來信了嗎?」
小吏搖搖頭,「聽說將軍大人拔營了,南邊亂作一團,信倒是有,但沒有將軍大人的親筆。」
禮淵點點頭當作知道,又問,「我府上管事的可有人來?」
「來過了,管家當頭給您請安,送了些點心和東海來的海產,您家裡呈了一方好墨上來,我見您這方還未用完,就先給您收下了。」
禮淵在點點頭,「那可有什麼人到府上找我?」
「有的,高公子董公子一道遞的條子,有位玉善小姐送了個食盒過來,已經替您收下了。」
「還有別的嗎?繁熔小姐可有找我?」
小吏聞言縮著脖子覷他一眼,卻不敢多瞧。這自古英雄配美人,那繁熔也算是京中絕色,才子佳人本該共敘佳話,可如今這公子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內消的可能大於外化,皇上姊妹多,挑哪一個不是一等國色……
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
那繁熔小姐雖為瑰麗,可到底是賤籍出身,又怎配得上公子這般身份的人。
但如今小吏卻有些忐忑,這公子為了問這一句,前頭做了那麼些鋪墊,可見他對那位繁熔小姐是別有用心的……
小吏當下忽然不敢想下去了,這萬一公子鍾情於那繁熔小姐,違旨抗婚,那他這大好前程豈不是白白斷送了?
「怎麼不說話?」
小吏忙把頭垂得更低,回道:「您府上管事的只有那些事呈上來,未見那位繁熔小姐的條子。」
「這樣啊。」禮淵不咸不淡的看他一眼,再度提筆,「如此,那你便退下吧。」
小吏提著燈籠直起身來,不緊不慢地退出門外。
此時京中的天還黑沉沉的,監察司內燈火通明,熏籠里不燃香,也不擱火盆,冷得像個冰窖。旁人都是不願來尹正大人這兒跑腿的,因為大人嫌香味熏多了使人昏昏欲睡,擱了火盆雖有煙火氣味,他常伏案,這樣的房間裡待得久了,心肺都不好。
他啊,也就捧了一個暖手手爐,左手僵了換右手,右手僵了換左手,也虧他本事,兩手寫出來的字跡並無二致。
寅時,他那本厚厚的簿子終於查完了,隔了筆頭,終於得空休憩片刻。
腦力告罄,他也不願想待會如何應對聖上,頭一歪,眼睛一眯,就睡著了。
周遭雖冷,但他耳邊卻是又熱又燙的,好像有個調皮的人一直含著他的耳朵,往他耳蝸里吹送熱氣。
「相公……相公……」
如是這般。
「相公啊,我回來了,你快來接我啊……」
夢裡,那人含羞帶怯的看著他,這樣說。
他嘴角一彎,呢喃著她的名字: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