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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夜不歸宿

2024-06-10 01:49:09 作者: 跳舞鮑

  壇蜜準備去叫書生吃早飯,許是昨晚做夢夢見了他,這會兒只磨蹭在院外,徘徊良久,才臊著臉輕咳了一聲敲敲小築的門。

  禮淵昨夜有感而發寫了半宿文章,事後去贅詞,重新謄抄,寫完已是後半夜,星星點點的螢火閃爍在柳叢中,夏夜涼風陣陣,正是再好不過的良辰美景,興致之至,便獨酌了一兩杯,醒來時頭還發疼,才穿好鞋襪,便聽見壇蜜漲紅著臉闖了進來。

  壇蜜撞見他只穿了絲褲,忙轉過身去,不巧看見桌上未收的酒具,不高興道:「相公你飲酒便是了,怎可光著身子睡覺,這湖邊水氣重,可不是要惹病上身?」

  聞言禮淵深嘆一聲,道:「二當家自是誤會了,禮淵睡覺乖巧踏實,衣上沾了酒氣才換下的,倒是二當家,在下與你畢竟男女有別,此處是我友人住所,來往之人眾多,二當家身為女子,更應當行事謹慎才是。」

  壇蜜那句本是出於關切,略帶嗔怪,並非責難,他倒好,非但不領取,還拐彎抹角譏諷她不夠矜持,一時惱羞成怒脫口道:「我行的端做得正,何必顧人家怎麼看?」

  

  禮淵聽了無可奈何,只道:「二當家可曾想過自己花期以至卻無眾家媒妁之言?」

  壇蜜氣道:「我不過就是比別的女子胖了點!」

  禮淵搖頭失笑,道:「非也非也,世間男子娶妻自有其標準,但端莊矜持這一標準放之四海之內皆準,二當家胖地好,可性子叫人忌憚。」

  「你胡說!」又羞又氣又急,一張胖嘟嘟的小臉硬生生憋成了粉紅色,罵道,「虧你讀了這麼多書,簡直膚淺!我娘說了,我就只當我自己,不必學別人!要是人人都生得一樣,那活著還有什麼樂趣。你若喜歡那些矯揉造作的女子,那你大可以去喜歡,何必譏諷我,又逼我去學?」

  禮淵起了一絲尷尬,她所說並無過錯,倒是他顯得強人所難了。

  壇蜜見他既不哄她,也不解釋,愈發不高興了,跺著腳轉身就走。

  禮淵在屋中靜立一會兒,無奈穿起衣物,推門去了壇蜜小閣,裡頭並無壇蜜人影,他心生疑竇,復又想起昨夜二人的商量,她既不在此處,想必定是去了流月樓。

  誰知,壇蜜這一走,並沒立時回來,他以為她定是在別處尋到了新鮮玩意兒被絆住了腳步,但眼見著已經晚飯了,她仍不回來,他便不由得有些煩躁起來。

  可他才想叫人出去尋她,朋友又上門來訪,左右三杯茶兩杯酒,幾句詩詞歌賦,就這麼把此事拋之腦後。待第二日,他需出門拜訪老師,入夜了才回來,問府上小廝,小廝抓抓後腦勺,答曰:「閣子裡住著姑娘嗎?我怎麼不知道?」

  白問一場。

  禮淵打發他走,站在壇蜜的小閣前蹙眉站了一刻,屋子裡半點星火也無,黑沉沉的,他只安慰自己她定是負氣不肯回來,等過些時日她自個兒想通了自會回來。她連人都敢擄,哪裡會怕京城裡的那些三教九流,是他的擔心太誇張了。

  這麼一想,他便放下心來回了自己小築,白日裡受幾位老師點撥,夜裡正是沉澱的時候,正好前些日子在龍息堡意外看到了那些好書,便提筆寫了幾篇文章,事後潤色完畢,抬頭見天已微微發白,竟是熬了一宿。

  他不做他想,簡單洗漱了一番,便合衣睡下了,心道:你不回來也好,省得纏著我當你相公……

  然睡了幾個時辰,天到底是熱了,屋外蟬鳴陣陣,熱浪撲窗,這幾日便是各地舉子們試前聚會的日子,因了宮裡有人尋他,那些飲酒作賦的逍遙聚會他便一概也沒有去,只在朋友這居所獨自悶著,打死也不承認他是在等壇蜜回來算帳。

  這一晚,他如尋常一伏案讀書,窗外月明星稀蟲鳴簌簌涼風習習,好不愜意。

  他手上這本《寒山注》是本地物之書,裡頭記載了中原十座名山夜色奇觀,說起來是本打發時間的閒書,最適合心不在焉的時候翻看,可巧了,他才走神片刻,便聽見小築外頭有些異樣的動靜,屏氣細聽一番,又掀開紗簾往外睇了一眼,只見岸上正有一長裙女子的身影款款而來。

  他立時露出了笑容,回到榻上若無其事地躺好,心中暗道:總算知道野回來了,我倒要看看你作何解釋。

  他這兒布好了陣仗,嚴正以待,沒過一會兒,只見門上有一黑影徘徊,便作勢揚高聲調說道:「既是來了,怎麼還不進來?」

  話音一落,外頭的人分明愣了一下,過後一隻纖纖素手落在門扉上,猶豫著輕輕往裡一推,禮淵打眼望去,當下愣住,眼前之人並非是熊頭嶺欺男霸女的龍息堡大當家,卻是「琥珀樓」樓中我見猶憐的絕代佳人玉善小姐。

  玉善睇了袒胸露懷的禮淵一眼,又羞又臊地別開眼,羞澀地垂了眸子,朝禮淵福了一福,道:「冒昧叨嘮了,禮淵公子。」

  禮淵回過神,忙攏了大敞的衣衫,下床拱手作揖,道:「玉善小姐。」

  「公子不必多禮。」美人上前一步,拘謹地很,只道,「公子深夜未睡,可是在等什麼人?」

  被她如此一問,禮淵忽然不知如何作答,要說他不等誰,只是閒著無聊看看書罷了,眼下這女子深夜而來,恐怕不好打發,然他又不想承認他確在等候一個人,思來想去,只好答道:「我那小廝被打發了出去替我取入試號牌,我准了他可在外頭逛逛,不想他如此貪玩,現在都尚未回來,適才將小姐誤認為成他,冒犯之處還望小姐見諒。」

  美人得了這番解釋,緩緩抬眸,「原是如此。」

  不等她說話,禮淵又淺淺一笑,問道:「玉善小姐深夜而來,是否有要緊事相告?」

  美人雖出身於煙花之地,卻有大家閨秀的賢淑端莊,她本是琥珀樓里的一名琴師,世道待她不善,被人強買了養在家中做妾,誰知夫家一年不到做主的人便撒手人寰,主母罵她掏空了丈夫身子才令他命喪黃泉,心裡恨她入骨,竟又將她賣回了琥珀樓。

  此時她已非純潔之身,琴藝尚在,心卻傷了,只能淪入賤籍。

  禮淵的朋友,也是這處居所的主人,真是琥珀樓里的當家花魁,繁熔。

  繁熔寫了一手好詞,容色過人,凡夫俗子為求看她一眼甘願散盡千金,然她風華正茂,心氣雖在,但從不專注於錢財之事,聽聞東海出郡生,不惜千里迢迢寄去書信,出了上闋令禮淵對下闋。

  禮淵不知她是女子,便提筆隨手回了那下闋,送信的人才喝了一口茶的功夫,他這兒已經對好了,筆跡干透,封回了原信封,仍是這送信人送了回去。

  繁熔將信看罷,對那下闋十分滿意,便讓樂師作曲,不日,曲子做好,她唱了一遍,心中歡喜之至。

  此後,去往東海的信件頻頻,直到有一回,繁熔收信後對那下闋十分不滿,大失所望,遷怒於送信人,質問:「你說清楚了,這真是禮淵公子親筆?為何水準大失?」

  送信人戰戰兢兢答道:「小姐這可折煞我了,信是我親眼看著公子寫的。」

  繁熔奇了,「怎麼他行文容你在旁觀看?」

  送信人不明所以,「公子都是這般待我的。」

  繁熔怒了,信手便打翻了桌上的玲瓏剔透的玉杯,「你胡謅也就罷了,總得有個度!」她這上闋總會耗上她一時半日才能寫就,禮淵縱使天賦奇才,怎可能信才到,他看了就對上下闋?!世上若是真有這樣的人,早已名動天下,怎會只攜一個東海之名?!

  送信人見杯石具裂,於是更怕了,縮著脖子仔細回道:「小姐饒命,小的說的都是真話,公子提筆就寫,待墨跡干透便打發小的回來,小的怕誤了您的大事,便馬不停蹄地趕回來,路上都不耽擱的。」

  繁熔聽了,眼珠都顫了,她以為自己出題多半會讓禮淵為難上半日,沒想到他隨手揮就便是一手好詞,她還以為自己占了上風沾沾之喜了好些時日,現在看來真是無地自容。

  只這樣還不夠,她穩住氣息又問:「那你老實交代,這次公子為何只寫了這樣的回來?」

  送信人回想了片刻,答道:「是這樣的,小的到的時候,公子家中正舉行蹴鞠,家中少年皆要入陣,公子確脫不開身,還是小的以背做了桌台好讓公子回的信。」

  繁熔點了點頭,「原來他是光顧著玩,無心敷衍我了!」

  送信人卻說:「並非如此,公子另外還說了一句話……」

  繁熔眯著眼睛盤問,「他還說了什麼?」

  「公子說……公子說……」

  「嗯?!」

  「公子說你家主人寫詞做賦越發華而不實可惜了!」送信人不帶歇氣兒地將原話複述了一遍。

  「什麼?!」繁熔氣得站了起來。原來水準大失不是敷衍,而是故意為之!

  送信人嚇得緊忙垂下頭去。

  繁熔氣得火冒三丈,心裡已經盤算著如何找這東漢郡生算帳,以消這奇恥大辱。然而東海那邊禮淵才得知與他書信往來之人竟是個女子,還是個花魁,因了最初那首詞終於傳唱到了東海,他初時不以為意,細聽才想起那詞正是自己所作,一問之下,才知這詞紅於琥珀樓花魁繁熔之口,這才恍悟過來,原來他就覺得那些詞女氣頗重,不像個男子風範,現在真相大白,他不由覺得好笑,原來作詞出題之人本就是個女兒家。

  此後,他回想起最近那封信,自己失望時做了敷衍之舉,想必小姐見信後必然十分失望,正巧叔父要進京一趟,他便也一道跟隨進了京,繁熔那時已經氣消,她是個有大氣魄的女子,雖恃才傲物,卻也通達無比,得知禮淵來訪,心下歡喜之至。

  然,見了禮淵之後,繁熔更是將往日芥蒂忘得一乾二淨,這書生可不俊俏地一般,不禁相貌好,文采斐然,做人亦是無可挑剔,可謂品貌俱佳,由此她便將這個朋友結下了。

  男子都愛美人,何況是繁熔那樣的絕色,禮淵從不沉迷煙花之地,但繁熔是女子中不可多得的才女,便也安心做了這朋友。

  繁熔喜歡玉善的琴聲,禮淵與繁熔下棋之時,隔著紗簾見過玉善幾次,這也是個美人,還是個願意投懷送抱的美人。

  玉善此時對上禮淵那雙清亮的眼睛,立時明白了此番來意已經被他看破,不由有些緊張起來。

  禮淵站直了身體,朗朗道:「玉善小姐一片情誼,禮淵本不該辜負,隻眼下禮淵並無此意,還請玉善小姐回去告知繁熔小姐,她的好意禮淵心領了,這廂先謝過了。」

  玉善自是明白自己這回夜訪已被拒之門外,失望之餘麗眸一紅,鼻頭一酸,便是要哭起來。

  「公子,你莫不是嫌棄玉善已非清白之身……」

  禮淵忙扶住她,抿唇,正色道:「玉善小姐切勿妄自菲薄,禮淵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

  「禮淵有難言之隱……」

  「是何……」

  玉善話音未落,小築門扉卻被人一腳踹開,來人已在屋外聽了半響,只見門窗之上一對玉人互相扶持輕聲細語好不恩愛,本想破口大罵這臭書生朝三暮四白瞎了她一份真心,可想了想,又十分氣惱自己還願意回來。

  於是,一氣之下便又使了蠻力,徑直踹開了這恩愛門扉,破門而入。

  玉善被驚得簌簌發抖立時躲在了禮淵身後,而禮淵回首見到屋外那人,深嘆一聲,對玉善道:「小姐不是好奇我有何難言之隱嗎?那,既是禮淵的難言之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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