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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〇四章 杜放

2024-06-10 01:42:14 作者: 南君

  「竹隱,朕喚你來是有一事相商。」九月上,天不減暑熱,院落幾叢竹子青翠欲滴,白瓷缸中紅蓮搖曳。杜放與其坐於綠蔭下,圓石案棋盤上方落几子。

  程靖寒自袖中取出紙卷,遞至杜放面前。杜放覷了眼紙卷花紋質地,認出此乃草擬詔書。他面色遲疑,在得到其首肯後,斂袖接過。

  「立後之事不宜再拖,君且看看可還合適?」他含笑道。

  此話說得古怪,杜放默默展開詔書,字間隱有墨香飄散,想來他尚擬不久。

  他掃過兩行。

  「吳右丞之女……」閱至此處,杜放不由輕念出聲。略抬下頜正對上其深邃目光,「六女吳曼思?」

  吳家待字閨中的姑娘唯有吳曼思。然這吳曼思是個離經叛道的,一早與人私定終身,私奔未遂。兩人被抓回後,吳曼思反應激烈,以死相挾,故而吳家未有對其情郎下手。這一醜聞雖被吳家堪堪掩過,但沒能瞞過杜放京中眼線。

  以她的性子,進宮怕不是要鬧個翻天覆地,屆時做出行刺之事也未可知。

  此事杜放已曉,程靖寒更是心知肚明。杜放持著紙,看著他嘴角微彎, 若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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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將詔書送還,笑道:「聖人要立吳家六娘為後?」

  「是,也不是。」程靖寒收回詔書,三指拈起黑子,慢慢摩挲。

  「聯姻聯的是什麼?利益?家族?或是聲望?」他旋著指間黑子,意味深長。

  杜放沉吟不語。

  「既然只要這名號,娶的到底是誰,無關緊要。」棋子輕落棋盤,他的表情耐人尋味,「吳右丞多個女兒也無妨。」

  竹青衣袂撫亂棋局,杜放輕仰於曲憑几,會意笑道:「聖人這是要仆去做說客。」

  「君深得吾心。」葉隙流淌光影,他臉上笑意愈深。

  戌時方過,吳右丞自平福坊酒肆悄然而出,來時惶惑的他去時面色沉毅。事已妥貼,原該欣然的杜放覷著他離去之身影,默然持杯啜酒。

  月初東升,他醉意微醺,鬼使神差地踏進謫仙樓。此時笙歌初起,堂中濟濟,滿眼望去,儘是風情旖旎。

  他對周遭喧鬧視而不見,熟門熟路走至攬月閣前。他正猶豫是否叩門之際,忽聞閣中傳出攀談人聲。閣中兩人似是相談甚歡,不時夾雜男子靦腆的笑聲。

  他的神色變了又變,手懸於半空,最後只取了酒壺,惡狠狠地吃了一口。

  門倏然推開,一素衫少年迎頭撞見杜放,愣怔片刻。

  「做什麼的?」一襲石榴裙的湘竹娉娉婷婷,笑靨在見到杜放的那刻戛然而止。

  少年察覺出杜放臉色不善,也不多言語,拱手作揖後,低首悄然側身自他身畔而去。

  「什麼楞頭小子,也能隨意進出攬月閣,做你座上賓了。」杜放瞟著離去之人的纖弱身板,話里拈酸惹醋。

  「怎麼?杜大郎君自北疆走了一遭,官不見長,架勢倒大,管到妾頭上了?」一股酒氣環繞於她裙裾發梢,湘竹顰眉,反唇相譏道。

  「吾並非此意……」杜放撇撇嘴,語氣軟了下來。

  「那好。」湘竹倚門斜視竹青瀾衫的他,雙手抱胸,「我且問你。你鬼鬼祟祟跟了我數月,天天遣人送這送那。我竟不知杜大郎君如今這般闊綽了,到我跟前賣弄來了?」

  「不是……是……」素日舌戰群雄的他對上她的尖牙利齒,一敗塗地。

  「吾見你前番時日進宮,日夜苦熬,臉都瘦了。」杜放訕訕笑道。

  「不勞郎君憂心。」湘竹別過臉,聲音不似此前生硬。

  杜放鑽了空,身子向前挪了挪,湊至她身前,頗有幾分試探道:「給你留的蜜金沙,你可有喝?」

  「倒了。」

  「倒去哪了?」杜放向來皮厚,她躲他不過,臉頰漸紅,不由惱而謅道:「渭水東!」

  「好。」杜放頜首,認真覷她一眼,轉身便走。

  「做什麼去?」他驟然收緊的笑容讓湘竹心莫名一慌。她下意識地扯住他竹青絹袖,擋在門檻處。

  「撈酒。」

  湘竹一時無言,盯著他半醺的臉龐道:「杜大郎君,您若有癔症,還是儘早治療的好……」

  「奈何吾已病入膏肓,藥石難醫。娘子妙手聖心,可否看上一看?」杜放顫顫悠悠,戳戳自己胸膛,望向她的目光深澈難言。

  湘竹秀麗的容顏半陰半晴,心潮翻伏,終是按捺不住:「杜七,起初教我另尋良人的是你,如今糾纏不放的又是你。你究竟意欲何為?」

  杜放垂斂眼帘,抬頭之際,目光熾熱。

  「娶你。」

  他說得認真,表情更是誠摯。湘竹始料未及,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你說娶便娶,當我是什麼?」少頃,她薄怒道。

  「吾妻。」

  趁她愣神之時,杜放忽而於她右頰刻上一吻。

  「杜放你!」他得逞般傻笑著。

  不要臉……她霎時羞紅了臉,想到他向來沒皮沒臉,罵他亦是無關痛癢。

  「不請我進去坐坐麼?」他一壁嘟噥著,一壁堂而皇之地邁步進閣。整個人倒在食案曲憑几上,兀自打著酒嗝。

  湘竹瞪著他,他咧嘴反倒笑得更歡了。

  「把這個吃了。」她腳步聲亦帶了怨氣,一闔藥盒,將一顆藥丸置於掌心。

  「我不吃……」他覆上她掌心,合攏她手掌。

  「做什麼!」湘竹掙了掙,未能掙脫。

  「那個毛頭小子是從哪冒出來的?」他在她耳邊吃力緩氣。

  「與你何干?」她又好氣又好笑,懶得與他細說。

  他定定地看著她,支著腿試圖起身。

  「你又做什麼?」

  杜放醉意朦朧,綿軟失力,根本立不起來,仍是硬氣道:「去探探他的底,順手打發了他……」

  平日裡他便是個不著調的,醉酒後更甚。湘竹無心與其計較,然他雙眸濕漉漉的,竟是委屈起來,猛地攬住她纖腰。

  「放開!」

  「不放。」他撲在湘竹裙幅之上,醉眼迷離,口中顛三倒四,「毛都沒長齊的,你何時喜歡那樣的了……我連謫仙樓都給你買下來了,都不成嗎?」

  「說得我多稀罕似的。」

  「稀罕。」他補道,「稀罕……你。」

  湘竹心弦一顫,不再動彈,任由他抱著。

  「我……杜放慣看世間冷暖,原是恣意快活人,偏偏一顆心被你拘了去。如今回到你身邊,再不輕言別離。」

  紅燭燃半,室內薰香,湘竹眼眶微濕,被他攪得亂了心房。

  「蜜金沙很甜。」

  「什麼?」杜放反應遲遲,手上鬆勁,疑惑地眨眨眼。

  只見她眉眼透盡溫柔,拉下他的手,坐於他身前,輕聲道:「那少年原是雜役,偏是上進。我見他有悟性,便傳授他些琴藝……」

  杜放怔怔的,湘竹喚了兩聲亦未有反應。湘竹晃過他臂膊,未待再度開口,迎面便被漫天的熾熱籠罩。

  「不准。不准你教他……」醉人的酒意瀰漫。

  「好。」他身子的重量壓著她,湘竹笑著慢撫過他額發,細聲哄道。

  「吾要十里紅妝,風風光光娶你,教全長安的男子都不得靠近……」

  他這醞釀積年的醋,酸得驚人。她猶是笑著,應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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