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宮變(下)
2024-06-10 01:41:59
作者: 南君
是夜,不復刀槍劍戟聲的宮牆內,響著女子分娩的痛苦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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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漏嘀嗒,在旁陪同的綠珠焦心不已又不敢過分顯露,唯泛紅的雙目緊緊盯著榻上的紅鳶。
都過去了。一定要好好的。姐姐你定會好好的。
這一夜額外漫長。
待到月光殘落,天際隱有熹光時,紅鳶始終沒有產下孩子,而她的下身正爭先恐後湧出越來越多的血。
「不要——」看到御醫微微搖頭之時,綠珠幾近崩潰。
「不可能……不會的……」她看到紅鳶臉龐掛淚,臉上卻散著柔光。
「寧同萬死碎綺翼,不忍雲間兩分張。」最後一抹笑容駐於她唇邊。
「姐姐……」綠珠死死攥著紅鳶寒涼的手,怎麼也不肯放開。
程靖寒得知消息後,伸手仿佛欲撥開晨霧,最後發出一聲嗟嘆。
新歲已至,晨曦依舊。長安各坊禁令已解,百姓將回歸柴米油鹽的日常。一切看似沒有改變,可朝堂徹底變天了。
程靖寒登基當天,改國號為泰和。同時封林豫為羽林衛統領,升吳尚書為右丞。如今的南國不如昔年,他首要做的便是休養生息,使南國子民再免受戰火荼毒。
前朝時有擂鼓聲,為賀新曆亦為新皇登基。雁兒聽見動靜,縴手支起燈籠錦格心的支摘窗,凝著枯枝出神。冷風打得窗子格格輕搖,她眉尖一蹙,自懷中摸出藥盒,捻出藥丸時手指頓了頓。
「這藥只夠八個月的量。」塔倫遞藥給她時,整個人焦灼而憂慮。
「八個月,夠了。」她淺笑著,或許根本用不了這麼久。
「阿布多!我不管你是怎麼想的,我說了會給你尋來解藥就絕不會食言……」
赤棕色的藥丸漸而渙散。她闔眼乾咽,藥丸滑落入喉時,她胸間一陣悶痛,抽出素帕掩唇乾咳起來。
一朵紅梅在帕上暈開,她靜靜地望了片刻。
「娘子——」她合攏手掌,若無其事地收起巾帕。
小苕提裾「蹭蹭」幾步邁進殿中,跑至她身前,不由分說地抱住她。
「娘子!你回來了真好。我每天都求神明庇護你們,盼你們歸來。」她激動地將雁兒摟得更緊了。
久違的暖意讓她鼻尖泛酸。她拍拍小苕的背:「好了,我沒死在北疆,倒要教你勒死了。」
小苕反應過來,撒了手,用手背抹過眼尾晶瑩。
「娘子你瘦了。」小苕端詳著她,雙丫髻系的杏黃緞帶晃動著。
雁兒笑笑,抓起她雙手摩挲著。
「呀!娘子的手好涼!」她皺起鼻頭,環顧四周,「郎君怎麼讓你住在這麼破敗的宮殿?連個炭爐也沒有……」
雁兒眼眸有一瞬的失神,繼而坦然道:「陛下登基事忙,自然無暇顧及我,些微瑣事我也無意叨擾。況且啊,這含英殿雖舊但清靜,還算不錯。」
小苕點點頭:「娘子說得是。」她忽地長嘆一聲,纏弄起衣袍系帶。
「從昨夜起我就沒瞧見阿堅,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被派去做了別的差事。我見聖人忙碌,猶豫許久也沒開口。」
她臉頰紅暈漸起,語氣也嬌軟些許:「這一問呀,倒顯得我眼巴巴盼他呢,到時候他指不定怎麼笑話我……」
雁兒心中「咯噔」一下,臉色微變,下意識避開小苕的目光。
「娘子?」小苕看出她神情有異,忽然揚起不祥的預感。
「阿堅,他會回來的罷?」她不曾注意自己語調發顫。
雁兒躊躇良久,話在舌尖打轉,到底沒能說出什麼來。
小苕向後退了兩步,看著她眼神閃爍,欲言又止,驀地拔腳跑出含英殿。
雁兒頹倚窗畔,吃力地闔上眼。
「聖人——」紫宸殿裡,方送走右丞的程靖寒未待喘氣,聽見殿外的呼聲,眉眼一皺,正要斥責時,那抹身影已至殿中。
「放肆」兩字未曾出口,他看見小苕氣喘吁吁,一雙透亮的眼睛定在他臉龐。
「陛下。」小苕屈膝行禮,繼而頗為失禮地徑直問道:「大家,阿堅……他何時回來?」
程靖寒身軀一僵,掩不住的落寞被小苕看在眼裡。她腦中「嗡嗡」,小心翼翼道:「他是不是還有差事在身,所以未有與郎君一道……」
她的視線緊隨程靖寒探囊取物的動作,最後落在他徐徐伸出的掌心上。
那是一支髮簪,簪頭鑲嵌著飽滿瑩潤的真珠,完美無瑕。日光普照,她張大眼眸,瞳孔皺縮,顫抖地觸上那溫潤,珠子好似隱現血色。
「他……怎麼不自己帶給我,還要勞煩郎君……」她強笑著拿起簪子。
程靖寒緩緩放下手,眼尾低垂,表情淒迷。
「小苕,對不起……」程靖寒嗓音沙啞,哽住喉嚨。要如何開口告訴阿堅死前心心念念的姑娘,她的情郎死在了黃沙漫吹的北疆大荒,再回長安時,只餘一抔黃土。
斯人已逝,再多的道歉亦無法抵償。
「郎君同我道歉做什麼?」沒有等到確切的答覆,她仍是抱著一縷期盼——也許他是受了傷一時難行,也許他被困在某處亟待救援,也許……
「阿堅他回不來了。」這句話生生掐滅她所有假想。她愣怔在原地,水霧迷濛,目光失焦。簪子自她掌心滑落,她的心在一瓣瓣剝離,魂魄一縷縷抽離身體,疼痛蔓延百骸。她也不知是哪裡痛,可疼痛鑽心刻骨,疼得她喘不上氣。
「我想要沃城明湖真珠鑲的髮簪。」
「但凡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
騙子。說好了要娶我,你怎地留我一個?她口中喃喃,捂胸蹙眉,踉踉蹌蹌向殿外而去。
阿堅你個騙子,大騙子。來日去了黃泉路,閻王面前,我定要與你好好分說。
此時黃內侍步履匆匆,進殿向程靖寒奏稟。很快又有人向出現在她視野里。
「小苕?」說話的是等待覲見的阿立。
寒梅映雪,小苕抬頭微笑,世界唯剩慘然的白光照目。在邁至門檻之時,她順著門扇跌坐在朱紅殿門邊。